庄子是一个悲观主义的哲学家,在他看来,人间就是一张无处可逃的尘网,更为可悲的是,人类沉溺于其间对此毫无所知,他们在红尘的是非彼此的争论中迷失了方向。
在上一节,庄子绘声绘色地描述了诸子百家那些喧嚣的辩论,以此来折射人世间种种现象。他们勾心斗角;他们互相猜忌;他们如猛兽般互相攻击;如刺猬般刺痛彼此而又保持距离。他们眼红别人的成功,他们痛惜自己的失败。人们以自我为中心,凡是自我的都是正确的,凡是别人的都是错误的。是非与彼此,成了人与人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人生成了斗兽场,成了樊笼。身处其中,我们一方面无处可逃,另一方面又不得不困兽犹斗捉对厮杀。
总之,在庄子看来,人们相爱相杀,喜怒哀乐之情萦绕于心,导致身体不健康灵魂不宁静,这样的生活实在是可悲可叹。
庄子是哲学家,哲学家的任务就是从纷繁杂乱的社会中理出头绪,为人们提供智慧。在诸子百家们为了是非彼此,为了树立自己学说权威而互相辩论的时候,庄子在试图追求这些争吵倾轧背后的东西——为何人类常常会以自我为中心,以此为是以彼为非呢?这些是非彼此是否有统一的标准呢?假若是非彼此没有统一的标准,则辩论无意义;假若是非彼此有统一的标准,那么这个标准是谁定的?既然标准齐一,则辩论岂不是白费力气?
在这一节,庄子开始追寻是非彼此背后的东西。庄子说:
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为使。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眹。可行己信,而不见其形,有情而无形。
庄子首先提出一个关键的论点——彼此并不是完全独立的,而是相互依存的。因为没有“此”,自然就没有“彼”;从我的角度来看是“此”,而从别人的角度来看就是“彼”。同理,从某一个角度来看是“是”,而从另外的角度看就是“非”。问题是,在彼此是非的背后到底是什么在起作用呢?
庄子说:
没有他,就没有我;没有我,他也就无从体现了。这样理解算是接近事物的真实了,但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支配着事物呢?仿佛有自然上天在主宰,但又看不到它的迹象,从作用上来看,它又是实际存在的,事实上,它虽无形却实际存在。
庄子提出,在是非彼此、纷繁复杂的世界背后,应该有个东西在支配,虽然我们看不到它的形象,但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着的。那么,这个“有情而无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庄子并不急于说出答案,他继续为我们打比方,来说明问题。庄子用我们的心与身体其他器官的关系来说明,因为,在古人看来,心才是人的身体的主宰。那么,心到底能不能主宰我们的身体呢?
百骸、九窍、六藏、赅而存焉,吾谁与为亲?汝皆说之乎?其有私焉?如是皆有为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递相为君臣乎?岂有真君存焉!如求得其情与不得,无益损乎其真。
庄子说,我们的身体中有骨节、鼻子嘴等九窍,有心肝肺等六脏。那么,更喜欢哪一种器官呢?心是一样喜欢还是有所偏爱呢?如果是同样喜欢,那么身体的器官,岂不都是心的臣妾了吗?如果是臣妾的关系,他们相互之间有没有支配关系呢?它们是否互换位置互为君主与臣妾,从而发生支配关系呢?既然心并不偏爱一种器官,也就是说,一定有一种东西在主宰我们的心,这就是“真君”。因此,无论是否看到,“真君”是真实存在的,无论是否看到,都不会让“真君”的本性有所增减。
庄子拿我们最熟悉的身体举例子,庄子说,我们身上有百骸九窍等几十种器官,但是心并不偏爱任何一种,它们不能互相支配,而万事万物也不可能轮流做君主,这说明,万物的背后它必然有一种力量在支配,这种力量,庄子叫做 “真君”“真宰”。
无论是“真君”还是“真宰”,其实就是道家哲学所说的道或者自然。既然冥冥之中有道的存在,我们就“道法自然”地生活,而不是沉溺于俗世的是是非非之中,把自己累成狗,活成一场悲剧。
接下来,庄子开始阐述人生的悲剧性,并一再告诫我们:人生不能追求那些滚滚红尘的物,而是要追寻生命的本质,找回生命真实的意义。
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
庄子说:
人一旦禀受天地之气形,直到生命耗尽,我们都不要忘却自我本性。但人的一生,又不断地与万物相互摧残,我们沉溺于物欲之中,如飞马奔驰无法停下脚步,这难道不是很可悲吗?人们终日忙忙碌碌,却不见有所成就,整天疲惫不堪,却不知道心归何处,这不是很可悲吗?那么这样的生活即使是很长寿,那又有什么意义呢?人的身体逐渐衰老,心灵也随之老去,这样岂不是很可悲吗?人的一生就这样茫然无措吗?还是就是我一个人昏昏然呢?
庄子洞彻了我们人生的悲剧所在,人一出生就与外物与与别人相爱相杀,沉溺于俗世生活,追随的脚步,如野马奔驰无法停止。我们从自然而来,本来应该在自然而然中追寻生命的意义,而现在,我们终日疲惫不堪却不知道为了什么。总之,在物欲之中,人类忘了初心迷失了方向。
那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呢?庄子认为,我们心中本来有“真君”、“真宰”,我们却忘记了它的存在,才导致人的一生茫然无措。而只有用“真君”即自然之道来主宰我们的心灵,随顺大道自然,放下一切偏见心与执念,不拘于物,不滞于情,无累无执,才能逍遥。
在庄子看来,所有执于自我、拘于偏见、囿于的人生,都将是茫然失措、进退失据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