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書卷一 帝紀第一

文帝上 太祖文皇帝姓宇文氏,諱泰,字黑獺,代武川人也。其先出自炎帝神農氏,為黃帝所滅,子孫遯居朔野。有葛烏菟者,〔一〕雄武多算略,鮮卑慕之,奉以為主,遂總十二部落,世為大人。其後曰普回,因狩得玉璽三紐,有文曰皇帝璽,普回心異之,以為天授。其俗謂天曰宇,謂君曰文,因號宇文國,并以為氏焉。 普回子莫那,〔二〕自陰山南徙,始居遼西,是曰獻侯,為魏舅生之國。九世至侯豆歸,〔三〕為慕容晃所滅。其子陵仕燕,拜駙馬都尉,封玄菟公。魏道武將攻中山,陵從慕容寶禦之。寶敗,陵率甲騎五百歸魏,拜都牧主,賜爵安定侯。天興初,徙豪傑於代都,陵隨例遷武川焉。陵生系,系生韜,並以武略稱。韜生肱。 肱任有俠有氣幹。正光末,沃野鎮人破六汗拔陵作亂,〔四〕遠近多應之。其偽署王衛可孤徒黨最盛,〔五〕肱乃糾合鄉里斬可孤,其眾乃散。後避地中山,遂陷於鮮于修禮。修禮令肱還統其部眾。後為定州軍所破,歿於陣。武成初,追尊曰德皇帝。 太祖,德皇帝之少子也。母曰王氏,孕五月,夜夢抱子昇天,纔不至而止。寤而告德皇帝,德皇帝喜曰:「雖不至天,貴亦極矣。」生而有黑氣如蓋,下覆其身。及長,身長八尺,方顙廣額,美鬚髯,髮長委地,垂手過膝,背有黑子,宛轉若龍盤之形,面有紫光,人望而敬畏之。少有大度,不事家人生業,輕財好施,以交結賢士大夫。 少隨德皇帝在鮮于修禮軍。及葛榮殺修禮,太祖時年十八,〔六〕榮遂任以將帥。太祖知其無成,與諸兄謀欲逃避,計未行,會爾朱榮擒葛榮,定河北,太祖隨例遷晉陽。榮以太祖兄弟雄傑,懼或異己,遂託以他罪,誅太祖第三兄洛生,復欲害太祖。太祖自理家冤,辭旨慷慨,榮感而免之,益加敬待。 孝昌二年,燕州亂,太祖始以統軍從榮征之。〔七〕先是,北海王顥奔梁,梁人立為魏主,令率兵入洛。魏孝莊帝出居河內以避之。榮遣賀拔岳討顥,仍迎孝莊帝。太祖與岳有舊,乃以別將從岳。及孝莊帝反正,以功封寧都子,邑三百戶,遷鎮遠將軍、步兵校尉。 万俟醜奴作亂關右,孝莊帝遣爾朱天光及岳等討之,太祖遂從岳入關,先鋒破偽行臺尉遲菩薩等。及平醜奴,定隴右,太祖功居多,遷征西將軍、金紫光祿大夫,增邑三百戶,加直閣將軍,行原州事。時關隴寇亂,百姓凋殘,太祖撫以恩信,民皆悅服。咸喜曰:「早值宇文使君,吾等豈從逆亂。」太祖嘗從數騎於野,忽聞簫鼓之音,以問從人,皆云莫之聞也。 普泰二年,爾朱天光東拒齊神武,留弟顯壽鎮長安。秦州刺史侯莫陳悅為天光所召,將軍眾東下。岳知天光必敗,欲留悅共圖顯壽,而計無所出。太祖謂岳曰:「今天光尚邇,悅未有二心,若以此事告之,恐其驚懼,然悅雖為主將,不能制物,若先說其眾,必人有留心。進失爾朱之期,退恐人情變動,乘此說悅,事無不遂。」岳大喜,即令太祖入悅軍說之,悅遂不行。乃相率襲長安,令太祖輕騎為前鋒。太祖策顯壽怯懦,聞諸軍將至,必當東走,恐其遠遁,乃倍道兼行。顯壽果已東走,追至華山,擒之。 太昌元年,岳為關西大行臺,以太祖為左丞,領岳府司馬,加散騎常侍。事無巨細,皆委決焉。 齊神武既破爾朱,遂專朝政。太祖請往觀之。既至并州,齊神武問岳軍事,太祖口對雄辯,〔八〕齊神武以為非常人,欲留之。太祖詭陳忠款,乃得反命,遂星言就道。齊神武果遣追之,至關,不及。太祖還謂岳曰:「高歡非人臣也。逆謀所以未發者,憚公兄弟耳。然凡欲立大功,匡社稷,未有不因地勢,總英雄,而能克成者也。侯莫陳悅本實庸材,遭逢際會,遂叨任委,既無憂國之心,亦不為高歡所忌。但為之備,圖之不難。今費也頭控弦之騎不下一萬,夏州刺史斛拔彌俄突勝兵之士三千餘人,〔九〕及靈州刺史曹泥,並恃其僻遠,常懷異望。河西流民紇豆陵伊利等,戶口富實,未奉朝風。今若移軍近隴,扼其要害,示之以威,服之以德,即可收其士馬,以實吾軍。西輯氐羌,北撫沙塞,還軍長安,匡輔魏室,此桓文舉也。」岳大悅,復遣太祖詣闕請事,密陳其狀。魏帝深納之。加太祖武衛將軍,還令報岳。 岳遂引軍西次平涼,謀於其眾曰:「夏州鄰接寇賊,須加綏撫,安得良刺史以鎮之?」眾皆曰:「宇文左丞即其人也。」岳曰:「左丞吾之左右手也,如何可廢。」沈吟累日,乃從眾議。於是表太祖為使持節、武衛將軍、〔一0〕夏州刺史。太祖至州,伊利望風款附,而曹泥猶通使於齊神武。 魏永熙三年春正月,岳欲討曹泥,遣都督趙貴至夏州與太祖計事。太祖曰:「曹泥孤城阻遠,未足為憂。侯莫陳悅怙眾密邇,貪而無信,必將為患,願早圖之。」岳不聽,遂與悅俱討泥。二月,至於河曲,岳果為悅所害。其士眾散還平涼,唯大都督趙貴率部曲收岳屍還營。於是三軍未有所屬,諸將以都督寇洛年最長,相與推洛以總兵事。洛素無雄略,威令不行,乃謂諸將曰:「洛智能本闕,不宜統御,近者迫於群議,推相攝領,今請避位,更擇賢材。」於是趙貴言於眾曰:「元帥忠公盡節,暴於朝野,勳業未就,奄罹凶酷。豈唯國喪良宰,固亦眾無所依。必欲糾合同盟,復讎雪恥,須擇賢者,總統諸軍。舉非其人,則大事難集,雖欲立忠建義,其可得乎。竊觀宇文夏州,英姿不世,雄謨冠時,遠邇歸心,士卒用命。加以法令齊肅,賞罰嚴明,真足恃也。今若告喪,必來赴難,因而奉之,則大事集矣。」〔一一〕諸將皆稱善。乃命赫連達馳至夏州,告太祖曰:「侯莫陳悅不顧盟誓,棄恩背德,賊害忠良,群情憤惋,控告無所。公昔居管轄,恩信著聞,今無小無大,咸願推奉。眾之思公,引日成歲,願勿稽留,以慰眾望也。」太祖將赴之,夏州吏民咸泣請曰:「聞悅今在(永)〔水〕洛,〔一二〕去平涼不遠。若已有賀拔公之眾,則圖之實難。願且停留,以觀其變。」太祖曰:「悅既害元帥,自應乘勢直據平涼,而反趑趄,屯兵水洛,吾知其無能為也。且難得易失者時也,不俟終日者幾也,今不早赴,將恐眾心自離。」都督彌姐元進規欲應悅,密圖太祖。事發,斬之。 太祖乃率帳下輕騎,馳赴平涼。時齊神武遣長史侯景招引岳眾,太祖至安定,遇之,謂景曰:「賀拔公雖死,宇文泰尚存,〔一三〕卿何為也?」景失色,對曰:「我猶箭耳,隨人所射,安能自裁。」景於此即還。太祖至平涼,哭岳甚慟。將士且悲且喜曰:「宇文公至,無所憂矣。」 於時,魏孝武帝將圖齊神武,聞岳被害,遣武衛將軍元毗宣旨慰勞,追岳軍還洛陽。毗到平涼,會諸將已推太祖。侯莫陳悅亦被敕追還,悅既附齊神武,不肯應召。太祖謂諸將曰:「侯莫陳悅枉害忠良,復不應詔命,此國之大賊,豈可容之!」乃命諸軍戒嚴,將以討悅。 及元毗還,太祖表於魏帝曰:「臣前以故關西大都督臣岳,竭誠奉國,橫罹非命,三軍喪氣,朝野痛惜。都督寇洛等,銜冤茹慼,志雪讎恥。以臣昔同幕府,苦賜要結。臣便以今月十四日,輕來赴軍,當發之時,已有別表,既為眾情所逼,權掌兵事。詔召岳軍入京,此乃為國良策。但高歡之眾,已至河東,侯莫陳悅猶在水洛。況此軍士多是關西之人,皆戀鄉邑,不願東下。今逼以上命。悉令赴關,〔一四〕悅躡其後,歡邀其前,首尾受敵,其勢危矣。臣殞身王事,誠所甘心,恐敗國殄人,所損更大。乞少停緩,更思後圖,徐事誘導,漸就東引。」太祖志在討悅,而未測朝旨,且兵眾未集,假此為詞。因與元毗及諸將刑牲盟誓,同獎王室。 初,賀拔岳營於河曲,有軍吏獨行,忽見一老翁,鬚眉皓素,謂之曰:「賀拔岳雖復據有此眾,然終無所成。當有一宇文家從東北來,後必大盛。」言訖不見。此吏恆與所親言之,至是方驗。 魏帝詔太祖曰:「賀拔岳既殞,士眾未有所歸,卿可為大都督,即相統領。知欲漸就東下,良不可言。今亦徵侯莫陳悅士馬入京。若其不來,朕當親自致罰。宜體此意,不過淹留。」太祖又表曰:「侯莫陳悅違天逆理,酷害良臣,自以專戮罪重,不恭詔命,阻兵水洛,彊梁秦隴。臣以大宥既班,忍抑私憾,頻問悅及都督可朱渾元等歸闕早晚,而悅並維縶使人,不聽反報。觀其指趣,勢必異圖。臣正為此,未敢自拔。兼順眾情,乞少停緩。」太祖乃與悅書責之曰: 頃者正光之末,天下沸騰,塵飛河朔,霧塞荊沔。故將軍賀拔公攘袂勃起,志寧宇縣。授戈南指,拯皇靈於已墜;擁旄西邁,濟百姓於淪胥。西顧無憂,繄公是賴。勳茂賞隆,遂征關右。此乃行路所知,不籍一二談也。 君實名微行薄,本無遠量。故將軍降遷高之志,〔一五〕篤彙征之理,乃申啟朝廷,薦君為隴右行臺。朝議以君功名闕然,未之許也。遂頻煩請謁,至於再三。天子難違上將,便相聽許。是亦遐邇共知,不復煩之翰墨。縱使木石為心,猶當知感;況在生靈,安能無愧。加以王室多故,高氏專權,主上虛心,寄隆晉鄭。君復與故將軍同受密旨,屢結盟約,期於畢力,共匡時難。而貌恭心狠,妒勝嫉賢,口血未乾,匕首已發。協黨國賊,共危本朝,孤恩負誓,有靦面目。豈不上畏於天,下慚於地! 吾以弱才,猥當藩牧,蒙朝廷拔擢之恩,荷故將軍國士之遇。聞問之日,魂守驚馳。便陳啟天朝,暫來奔赴,眾情所推,遂當戎重。比有敕旨,召吾還闕,亦有別詔,令君入朝。雖操行無聞,而年齒已宿。今日進退,唯君是視。君若督率所部,自山隴東邁,吾亦總勒師徒,北道還闕。共追廉、藺之跡,同慕寇、賈之風。如其首鼠兩端,不時奉詔,專戮違旨,國有常刑,枕戈坐甲,指日相見。幸圖利害,無貽噬臍。 悅既懼太祖謀己,詐為詔書與秦州刺史万俟普撥,令與悅為黨援。普撥疑之,封詔以呈太祖。太祖表之曰:「臣自奉詔總平涼之師,責重憂深,不遑啟處。訓兵秣馬,唯思竭力。前以人戀本土,侯莫陳悅窺窬進退,量度且宜住此。今若召悅授以內官,臣列旆東轅,匪朝伊夕。朝廷若以悅堪為邊扞,乞處以瓜、涼一藩。不然,則終致猜虞,於事無益。」 初,原州刺史史歸為岳所親任,河曲之變,反為悅守。悅遣其黨王伯和、成次安將兵二千人助歸鎮原州。太祖遣都督侯莫陳崇率輕騎一千襲歸,擒之,并獲次安、伯和等,送於平涼。太祖表崇行原州事。万俟普撥又遣其將叱干保洛領二千騎來從軍。 三月,太祖進軍至原州。眾軍悉集,諭以討悅之意,士卒莫不懷憤。太祖乃表曰:「臣聞誓死酬恩,覆宗報主,人倫所急,赴蹈如歸。自大都督臣岳歿後,臣頻奉詔還闕,秣馬戒途,志不俟旦。直以督將已下,咸稱賀拔公視我如子,今讎恥未報,亦何面目以處世間,若得一雪冤酷,萬死無恨。且悅外附彊臣,內違朝旨。臣今上思逐惡之志,下遂節士之心,冀仗天威,為國除害。小違大順,實在茲辰。克定之後,伏待斧鉞。」 夏四月,引兵上隴,留兄子導為都督,鎮原州。太祖軍令嚴肅,秋毫無犯,百姓大悅。識者知其有成。軍出木峽關,大雨雪,平地二尺。太祖知悅怯而多猜,乃倍道兼行,出其不意。悅果疑其左右有異志者,左右亦不安,眾遂離貳。聞大軍且至,退保略陽,留一萬餘人據守水洛。太祖至水洛,命圍之,城降。太祖即率輕騎數百趣略陽,以臨悅軍,悅大懼,乃召其部將議之。皆曰「此鋒不可當」,勸悅退保上邽以避之。時南秦州刺史李弼亦在悅軍,乃間道遣使,請為內應。其夜,悅出軍,軍中自驚潰,將卒或相率來降。太祖縱兵奮擊,大破之。虜獲萬餘人,馬八千疋。悅與其子弟及麾下數十騎遁走。太祖曰:「悅本與曹泥應接,不過走向靈州。」乃令原州都督導邀其前,都督賀拔潁等追其後。導至牽屯山追及悅,斬之。太祖入上邽,收悅府庫,財物山積,皆以賞士卒,毫釐無所取。左右竊一銀鏤甕以歸,太祖知而罪之,即(割)〔剖〕賜將士,〔一六〕眾大悅。 時涼州刺史李叔仁為其民所執,舉州騷擾。宕昌羌梁(企)〔仚〕定引吐谷渾寇金城。〔一七〕渭州及南秦州氐、羌連結,所在蜂起。南岐至于瓜、鄯,跨州據郡者,不可勝數。太祖乃令李弼鎮原州,夏州刺史拔也惡蚝鎮南秦州,渭州刺史可朱渾元還鎮渭州,衛將軍趙貴行秦州事。徵豳、涇、東秦、岐四州粟以給軍。 齊神武聞秦隴克捷,乃遣使於太祖,甘言厚禮,深相倚結。太祖拒而不納。時齊神武已有異志,故魏帝深仗太祖。乃徵二千騎鎮東雍州,助為聲援,仍令太祖稍引軍而東。太祖乃遣大都督梁禦率步騎五千鎮河、渭合口,為圖河東之計。太祖之討悅也,悅遣使請援於齊神武,神武使其都督韓軌將兵一萬據蒲阪,而雍州刺史賈顯送船與軌,〔一八〕請軌兵入關。太祖因梁禦之東,乃逼召顯赴軍。禦遂入雍州。 魏帝遣著作郎姚幼瑜持節勞軍,進太祖侍中、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關西大都督、略陽縣公,承制封拜,使持節如故。於是以寇洛為涇州刺史,李弼為秦州刺史,前略陽郡守張獻為南岐州刺史。盧待伯拒代,遣輕騎襲擒之,待伯自殺。 時魏帝方圖齊神武,又遣徵兵。太祖乃令前秦州刺史駱超為大都督,率輕騎一千赴洛。進授太祖兼尚書僕射、關西大行臺,餘官封如故。太祖乃傳檄方鎮曰: 蓋聞陰陽遞用,盛衰相襲,苟當百六,無間三五。皇家創歷,陶鑄蒼生,保安四海,仁育萬物。運距孝昌,屯沴屢起,隴、冀騷動,燕、河狼顧。雖靈命重啟,蕩定有期,而乘釁之徒,因生羽翼。 賊臣高歡,器識庸下,出自輿皂,罕聞禮義,直以一介鷹犬,效力戎行,靦冒恩私,遂階榮寵。不能竭誠盡節,專挾姦回,乃勸爾朱榮行茲篡逆。及榮以伏誅,世隆以凶黨外叛,歡苦相敦勉,令取京師。又勸吐萬兒復為弒虐,〔一九〕暫立建明,以令天下,假推普泰,欲竊威權。並歸廢斥,俱見酷害。於是稱兵河北,假討爾朱,亟通表奏,云取讒賊。既行廢黜,遂將篡弒。以人望未改,恐鼎鑊交及,乃求宗室,權允人心。天方與魏,必將有主,翊戴聖明,誠非歡力。而歡阻兵安忍,自以為功。廣布腹心,跨州連郡,端揆禁闥,莫非親黨。皆行貪虐,窫窳生人。而舊將名臣,正人直士,橫生瘡痏,動挂網羅。故武衛將軍伊琳,清貞剛毅,禁旅攸屬;直閣將軍鮮于康仁,忠亮驍傑,爪牙斯在:歡收而戮之,曾无聞奏。司空高乾,是其黨與,每相影響,謀危社稷。但以姦志未從,恐先洩漏,乃密白朝廷,使殺高乾,方哭對其弟,稱天子橫戮。孫騰、任祥,歡之心膂,並使入居樞近,伺國間隟,知歡逆謀將發,相繼逃歸,歡益加撫待,亦無陳白。 然歡入洛之始,本有姦謀。令親人蔡儁作牧河、濟,〔二0〕厚相恩贍,以為東道主人。故關西大都督、清水公賀拔岳,勳德隆重,興亡攸寄,歡好亂樂禍,深相忌毒,乃與侯莫陳悅陰圖陷害。幕府以受律專征,便即討戮。歡知逆狀已露,稍懷旅距,遂遣蔡儁拒代,令竇泰佐之。又遣侯景等云向白馬,輔世珍等徑趣石濟,高隆之、疋婁昭等屯據壺關,〔二一〕韓軌之徒擁眾蒲阪。於是上書天子,數論得失,訾毀乘輿,威侮朝廷。藉此微庸,冀茲大寶。谿壑可盈,禍心不測。或言徑赴荊楚,開疆於外;或言分詣伊洛,取彼讒人;或言欲來入關,與幕府決戰。今聖明御運,天下清夷,百寮師師,四隩來暨。人盡忠良,誰為君側?而歡威福自己,生是亂階,緝構南箕,指鹿為馬,包藏凶逆,伺我神器。是而可忍,孰不可容! 幕府折衝宇宙,親當受脤,銳師百萬,彀騎千群,裹糧坐甲,唯敵是俟,義之所在,糜軀匪恡。況頻有詔書,班告天下,稱歡逆亂,徵兵致伐。今便分命將帥,應機進討。或趣其要害,或襲其窟宅,電繞蛇擊,霧合星羅。而歡違負天地,毒被人鬼,乘此掃蕩,易同俯拾。歡若渡河,稍逼宗廟,則分命諸將,直取并州,幕府躬自東轅,電赴伊洛;若固其巢穴,未敢發動,亦命群帥,百道俱前,轘裂賊臣,以謝天下。 其州鎮郡縣,率土人黎,或州鄉冠冕,或勳庸世濟,並宜捨逆歸順,立效軍門。封賞之科,已有別格。凡百君子,可不勉歟。 太祖謂諸將曰:「高歡雖智不足而詐有餘,今聲言欲西,其意在入洛。吾欲令寇洛率馬步萬餘,自涇州東引;王羆率甲士一萬,先據華州。歡若西來,王羆足得抗拒;如其入洛,寇洛即襲汾晉。吾便速駕,直赴京邑。使其進有內顧之憂,退有被躡之勢。一舉大定,此為上策。」眾咸稱善。 秋七月,太祖帥眾發自高平,前軍至於弘農。而齊神武稍逼京邑,魏帝親總六軍,屯於河橋,令左衛元斌之、領軍斛斯椿鎮武牢,遣使告太祖。太祖謂左右曰:「高歡數日行百里,曉兵者所忌,正須乘便擊之。而主上以萬乘之重,不能決戰,〔二二〕方緣津據守。且長河萬里,扞禦為難,若一處得度,大事去矣。」即以大都督趙貴為別道行臺,自蒲阪濟,趣并州。遣大都督李賢將精騎一千赴洛陽。〔二三〕會斌之與斛斯椿爭權不協,斌之遂棄椿還,紿帝云:「高歡兵至。」 七月丁未,帝遂從洛陽率輕騎入關,太祖備儀衛奉迎,謁見東陽驛。太祖免冠泣涕謝曰:「臣不能式遏寇虐,遂使乘輿遷幸。請拘司敗,以正刑書。」帝曰:「公之忠節,曝於朝野。朕以不德,負乘致寇。今日相見,深用厚顏。責在朕躬,無勞謝也。」乃奉帝都長安。披草萊,立朝廷,軍國之政,咸取太祖決焉。仍加授大將軍、雍州刺史,兼尚書令,進封略陽郡公,別置二尚書,隨機處分,解尚書僕射,餘如故。太祖固讓,詔敦諭,乃(授)〔受〕。〔二四〕初,魏帝在洛陽,許以馮翊長公主配太祖,未及結納,而帝西遷。至是,詔太祖尚之,拜駙馬都尉。 八月,齊神武襲陷潼關,侵華陰。太祖率諸軍屯霸上以待之。齊神武留其將薛瑾守關而退。〔二五〕太祖乃進軍討瑾,虜其卒七千,還長安,進位丞相。 冬十月,齊神武推魏清河王亶子善見為主,徙都於鄴,是為東魏。 十一月,遣儀同李虎與李弼、〔二六〕趙貴等討曹泥於靈州,虎引河灌之。明年,泥降,遷其豪帥于咸陽。 閏十二月,魏孝武帝崩。太祖與群公定策,尊立魏南陽王寶炬為嗣,是為文皇帝。 校勘記 〔一〕葛烏菟北史卷九周本紀上作「葛烏兔」。 〔二〕莫那「那」原作「〈冉阝〉」,諸本皆作「〈舟阝〉」,北史卷九周本紀上作「那」。按「〈冉阝〉」「〈舟阝〉」都是「那」的別寫,今逕改作「那」。以後不出校記。 〔三〕侯豆歸張森楷云:「晉書載記作『逸豆歸』。」按見晉書卷一0九慕容皝載記。 〔四〕破六汗拔陵張森楷云:「魏書孝明紀(卷九,按當云肅宗紀)作『破落汗』,源子雍(卷四一)、賀拔勝傳(卷八0)並同。北齊書、北史紀傳皆作『破六韓』。」按周書卷一四賀拔勝傳又作「破六汗」。北史卷四九賀拔勝傳作「破六韓」。汗、韓,落、六皆譯音之異。以後不再出校記。 〔五〕衛可孤張森楷云:「北史(卷九周本紀上)作『衛可瑰』。」按魏書卷八0賀拔勝傳也作「衛可瑰」,北齊書卷一一賀拔允傳又作「衛可肱」。譯音之異。 〔六〕及葛榮殺修禮太祖時年十八按卷二稱宇文泰死時年五十二,北史卷九周本紀上作「五十」。魏書卷九肅宗紀孝昌二年(五二六年)七月,元洪業殺鮮于修禮,葛榮又殺洪業。周書文帝紀云葛榮殺修禮,不是事實。如孝昌二年,宇文泰年十八,由此下推到西魏恭帝三年(五五六年)止得四十八歲,與五十、五十二皆不合。 〔七〕孝昌二年燕州亂太祖始以統軍從榮征之北史周本紀上載此事不紀年。按「從榮」是從爾朱榮。孝昌二年(五二六年)宇文泰還在葛榮領導的武裝軍中,豈能從爾朱榮。考魏書卷一0孝莊紀永安二年(五二九年)二月稱:「燕州民王慶祖聚眾於上黨,自稱為王,柱國大將軍爾朱榮討擒之。」周書所云「燕州亂」,即指這次變亂,則「孝昌二年」實是「永安二年」之誤。 〔八〕太祖口對雄辯冊府元龜(以下簡稱冊府)卷六「口對」作「占對」。按「占對」為當時習用語,也屢見本書,疑是。 〔九〕斛拔彌俄突宋本、明修南監本(下簡稱南本)、汲古閣本(下簡稱汲本)、金陵書局本(下簡稱局本)「斛拔」都作「解拔」。張元濟以為「斛」字誤,張森楷以為「斛」字是。按本書卷一四賀拔岳傳宋本、北史卷九周本紀上、卷四九賀拔岳傳、冊府卷六也都作「解拔」。知周書紀傳同沿自周書的北史周紀和冊府卷六都作「解拔」。殿本周書紀傳作「斛拔」,當是據北史卷六齊本紀上(百衲本)或通鑑卷六五一改。檢北齊書卷一六段榮附子韶傳作「斛律彌娥突」,當是後人疑「斛拔」姓罕見,妄改「拔」作「律」,原當作「斛拔」。北史卷六齊本紀上作「斛拔彌俄突」,(殿本作「賀拔」,也是後人所改。)北齊書卷一神武紀、冊府卷一八六同,唯「彌俄」誤倒作「俄彌」。知北齊書同沿自北齊書的北史齊本紀和冊府卷一八六都作「斛拔」(北齊書神武紀以北史補,但北史大致也出於北齊書)。「解」和「斛」的不同既出於周、齊二書的互異,所以北史就也紀周事時作「解」,紀齊事時作「斛」,很難斷其是非。但就周書的版本校勘來說,作「解」是。 〔一0〕於是表太祖為使持節武衛將軍御覽卷一0五作「持節、衛將軍」。按上面已云魏帝「加太祖武衛將軍」,何須再行表請。魏書卷一一三官氏志衛將軍在第二品,武衛將軍在從第三品,疑御覽是。 〔一一〕則大事集矣宋本「則」作「即」。 〔一二〕(永)〔水〕洛諸本同誤。卷十七若干惠傳,宋本作「水洛」。張元濟云:「按水洛城在陝西秦鳳路,見宋史。」張說是,今據改。以後逕改。 〔一三〕宇文泰尚存宋本、南本「泰」作「諱」,此是令狐德棻等承用周修舊史的避諱,忘掉改換,後人始改作「泰」。以下這樣的異同,不出校記。 〔一四〕悉令赴關冊府卷六「關」作「闕」。按上文稱「追岳軍赴洛陽」,下文宇文泰與侯莫陳悅書亦云「比有敕旨,召吾赴闕」。作「闕」較長。 〔一五〕降遷高之志冊府卷六作「行遷喬之志」。按文意是說賀拔岳提拔侯莫陳悅。「行」與「降」未知孰是,「遷喬」用詩經語甚合。但諸本皆同作「高」,故不改。 〔一六〕即(割)〔剖〕賜將士宋本、南本、汲本、局本「割」都作「剖」。按北史周本紀上、冊府卷六、通鑑卷一五六也都作「剖」,義亦較長,今據改。 〔一七〕宕昌羌梁(企)〔仚〕定卷四九宕昌羌傳「企」作「仚」,北史卷五西魏文帝紀大統四年作「仙」,卷六0侯莫陳崇附弟順傳、卷六一獨孤信傳並作「仚」,而周書卷一六獨孤信傳、卷一九侯莫陳順傳仍作「企」。按「仚」字見說文,云「人在山上也」。廣韻卷二云:「仚,輕舉貌。」干祿字書有仚企二字,云:「上高舉貌,許延反……下企望,丘賜反。」干祿字書辨二字不同,可知唐代常相混,今以北史或作「仙」證之,知當作「仚」。字書又別出「仚」字,字彙以為即「仙」字,恐實自「仚」字演變。今據改作「仚」。 〔一八〕雍州刺史賈顯殿本考證云:「通鑑作『賈顯度』,下文『乃逼召顯赴軍』,通鑑作『乃逼顯度赴軍』。」(按卷一五六無「乃逼顯度赴軍」語)。張森楷以為「溫公所見本尚有『度』字,此誤脫文」。按賈顯即賈顯度,當時二名有單舉一字之例,但也應該稱「賈度」,今單舉「顯」字,即與其弟顯智相混。 〔一九〕又勸吐萬兒復為弒虐魏書卷七五爾朱兆傳云:「字萬仁」,「吐萬兒」即兆。北史卷三六薛辯附曾孫孝通傳見「吐萬仁」,梁書卷三二陳慶之傳見「驃騎將軍吐沒兒」,都是指爾朱兆。按北史卷四八爾朱榮傳云:「又北人語訛,語『爾朱』為『人主。』」「爾」訛「人」可證「兒」「仁」北人讀音也相似。「萬仁」省「吐」字。 〔二0〕令親人蔡儁宋本、南本、汲本、局本「儁」都作「攜」,北史卷九周本紀上作「儁」,冊府卷六作「雋」。張元濟云:「北齊書作『儁』,字書『儁』『儁』『雋』並同。」張森楷云:「新本『携』作『儁』,與北齊書紀傳合,是也。」按二張說是,諸本作「携」並誤。下「蔡儁拒代」同。 〔二一〕高隆之疋婁昭等屯據壺關北史周本紀上作「高隆之及婁昭等屯據壺關」。按婁昭北齊書卷一五、北史卷五四都有傳。魏書卷一一三官氏志:「匹婁氏後改為婁氏。」「匹婁」亦作「疋婁」,見姚薇元北朝胡姓考。周書用本姓,北齊書、北史用改姓,均可。「壺」原作「壼」,宋本、汲本、局本、冊府卷六和上引北史都作「壺」。按壺關是地名,作「壼」誤,今逕改。 〔二二〕不能決戰北史周本紀上、通鑑卷一五六都作「不能度河決戰」,通典卷一五六引此語同。按「不能度河決戰」與下「方緣津據守」語意相連,當是脫去「度河」二字,杜佑、司馬光所見本尚未脫。 〔二三〕精騎一千汲本、局本「騎」作「兵」。 〔二四〕詔敦諭乃(授)〔受〕宋本、南本、汲本、局本「授」都作「受」。張元濟、張森楷都以為作「授」誤,今據改。 〔二五〕薛瑾北史卷六齊本紀上、北齊書卷一神武紀、冊府卷一八六「瑾」作「瑜」,北史卷五魏孝武帝紀作「華(按是薛之訛)長瑜」,本書卷二0賀蘭祥傳又作「薛長孺」,北史卷六一賀蘭祥傳「孺」作「儒」。通鑑卷一五六作「薛瑜」,考異云:「北史(按當云周書)作『薛瑾』,典略作『薛長瑜』,北齊帝紀作『薛瑜』。今從北齊書。」按魏書卷四二薛辯傳附見云:「長瑜,天平中為征東將軍、洛州刺史,擊賊潼關,沒於陳」,自即此人。當時習慣,雙名常單稱,又在名的上下加一字為字,其例也極多。其人可能名「瑜」字「長瑜」,也可能名「長瑜」,單稱作「瑜」。疑「瑾」字誤。但諸本皆同,今不改。 〔二六〕儀同李虎宋本、南本「虎」並作「諱」。殿本考證云:「『虎』,北史作『諱』。」以為「令狐德棻等作史不應直書『李虎』,蓋後人刊刻時妄改」。按原本自應作「諱」,但改得並不妄。以後改「諱」作「虎」,不再出校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