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方進字子威,汝南上蔡人也。家世微賤,至方進父翟公,好學,為郡文學。方進年十二三,失父孤學,給事太守府為小史,號遲頓不及事,〔一〕數為掾史所詈辱。方進自傷,乃從汝南蔡父相問己能所宜。〔二〕蔡父大奇其形貌,謂曰:「小史有封侯骨,當以經術進,努力為諸生學問。」方進既厭為小史,聞蔡父言,心喜,因病歸家,辭其後母,欲西至京師受經。母憐其幼,隨之長安,織屨以給方進讀,經博士受春秋。積十餘年,經學明習,徒眾日廣,諸儒稱之。以射策甲科為郎。二三歲,舉明經,遷議郎。 〔一〕師古曰:「頓讀曰鈍。」 〔二〕師古曰:「言從何術藝可以自達。」 是時宿儒有清河胡常,〔一〕與方進同經。常為先進,名譽出方進下,〔二〕心害其能,論議不右方進。〔三〕方進知之,候伺常大都授時,〔四〕遣門下諸生至常所問大義疑難,因記其說。如是者久之,常知方進之宗讓己,〔五〕內不自得,其後居士大夫之間未嘗不稱述方進,遂相親友。 〔一〕師古曰:「宿,久舊也。」 〔二〕師古曰:「常宦學雖在前,而名譽不及方進。」 〔三〕師古曰:「毀短也。」 〔四〕師古曰:「都授,謂總集諸生大講授也。」 〔五〕師古曰:「宗,尊也。」 河平中,方進轉為博士。數年,遷朔方刺史,居官不煩苛,所察應條輒舉,甚有威名。再三奏事,〔一〕遷為丞相司直。從上甘泉,行馳道中,司隸校尉陳慶劾奏方進,沒入車馬。既至甘泉宮,會殿中,慶與廷尉范延壽語,時慶有章劾,自道:「行事以贖論,〔二〕今尚書持我事來,當於此決。前我為尚書時,嘗有所奏事,忽忘之,留月餘。」〔三〕方進於是舉劾慶曰:「案慶奉使刺舉大臣,故為尚書,知機事周密壹統,明主躬親不解。〔四〕慶有罪未伏誅,無恐懼心,豫自設不坐之比。〔五〕又暴揚尚書事,言遲疾無所在,虧損聖德之聰明,奉詔不謹,皆不敬,〔六〕臣謹以劾。」慶坐免官。 〔一〕師古曰:「刺史歲盡輒奏事京師也。」 〔二〕師古曰:「當祭泰畤時,行事有闕失,罪合贖。」 〔三〕師古曰:「言此者,冀尚書忘己之事不奏。」 〔四〕師古曰:「解讀曰懈。」 〔五〕師古曰:「比,例也,音必寐反。」 〔六〕師古曰:「既自云不坐,又言遲疾無所在,此之二條於法皆為不敬。」 會北地浩商為義渠長所捕,亡,〔一〕長取其母,與豭豬連繫都亭下。〔二〕商兄弟會賓客,自稱司隸掾、長安縣尉,殺義渠長妻子六人,亡。丞相、御史請遣掾史與司隸校尉、部刺史并力逐捕,察無狀者,〔三〕奏可。司隸校尉涓勳奏言:「春秋之義,王人微者序乎諸侯之上,尊王命也。臣幸得奉使,以督察公卿以下為職,〔四〕今丞相宣請遣掾史,以宰士督察天子奉使命大夫,〔五〕甚誖逆順之理。〔六〕宣本不師受經術,因事以立姦威。案浩商所犯,一家之禍耳,而宣欲專權作威,乃害於乃國,不可之大者。〔七〕願下中朝特進列侯、將軍以下,正國法度。」議者以為丞相掾不宜移書督趣司隸。〔八〕會浩商捕得伏誅,家屬徙合浦。 〔一〕師古曰:「義渠,北地之縣也。商被縣長捕而逃亡。」 〔二〕師古曰:「以深辱之。豭,牡豕也,音家。」 〔三〕師古曰:「無狀,謂商及義渠長本狀之違曲也。」 〔四〕師古曰:「督,視也。」 〔五〕師古曰:「謂丞相掾史為宰士者,言其宰相之屬官,而位為士也。奉使命大夫,謂司隸也。」 〔六〕師古曰:「誖,乖也,音布內反。」 〔七〕師古曰:「周書洪範云『臣之有作福作威,乃凶于乃國,害于厥躬』,故引之。」 〔八〕師古曰:「趣讀曰促。」 故事,司隸校尉位在司直下,初除,謁兩府,〔一〕其有所會,居中二千石前,與司直並迎丞相、御史。初,方進新視事,而涓勳亦初拜為司隸,不肯謁丞相、御史大夫,後朝會相見,禮節又倨。〔二〕方進陰察之,勳私過光祿勳辛慶忌,又出逢帝舅成都侯商道路,下車立,〈須,彡下加立〉過,乃就車。〔三〕於是方進舉奏其狀,因曰:「臣聞國家之興,尊尊而敬長,爵位上下之禮,王道綱紀。〔四〕春秋之義,尊上公謂之宰,海內無不統焉。丞相進見聖主,御坐為起,在輿為下。〔五〕群臣宜皆承順聖化,以視四方。〔六〕勳吏二千石,幸得奉使,不遵禮儀,輕謾宰相,賤易上卿,〔七〕而又詘節失度,邪諂無常,〔八〕色厲內荏。〔九〕墮國體,〔一0〕亂朝廷之序,不宜處位。臣請下丞相免勳。」 〔一〕師古曰:「丞相及御史也。」 〔二〕師古曰:「倨,傲也。」 〔三〕師古曰:「〈須,彡下加立〉,待也。」 〔四〕師古曰:「言王道綱紀以尊卑上下之禮為大也。」 〔五〕師古曰:「漢舊儀云皇帝見丞相起,謁者贊稱曰『皇帝為丞相起』。起立乃坐。皇帝在道,丞相迎謁,謁者贊稱曰『皇帝為丞相下輿』。立乃升車。」 〔六〕師古曰:「視讀曰示。」 〔七〕師古曰:「謾讀與慢同。易音弋豉反。」 〔八〕師古曰:「讇,古諂字也。私過辛慶忌,見王商而下車,是邪諂也。」 〔九〕應劭曰:「荏,屈橈也。」師古曰:「論語稱孔子曰:『色厲而內荏,譬諸小人,其猶穿窬之盜也與!』言外色莊厲而內懷荏弱,故方進引以為言。」 〔一0〕師古曰:「墮,毀也,音火規反。」 時太中大夫平當給事中,奏言「方進國之司直,不自敕正以先群下,前親犯令行馳道中,司隸慶平心舉劾,方進不自責悔而內挾私恨,伺記慶之從容語言,〔一〕以詆欺成罪。〔二〕後丞相宣以一不道賊,〔三〕請遣掾督趣司隸校尉,司隸校尉勳自奏暴於朝廷,今方進復舉奏勳。議者以為方進不以道德輔正丞相,苟阿助大臣,欲必勝立威,〔四〕宜抑絕其原。勳素行公直,姦人所惡,可少寬假,使遂其功名。」上以方進所舉應科,不得用逆詐廢,〔五〕遂貶勳為昌陵令。方進旬歲間免兩司隸,〔六〕朝廷由是憚之。丞相宣甚器重焉,常誡掾史:「謹事司直,翟君必在相位,不久。」 〔一〕師古曰:「從音七容反。」 〔二〕師古曰:「詆,毀也,音丁禮反。」 〔三〕如淳曰:「律,殺不辜一家三人為不道。」 〔四〕師古曰:「必勝,必取勝。」 〔五〕師古曰:「逆詐者,謂以詐意逆猜人也。逆,迎也。論語(曰子)〔子曰〕『不逆詐』。」 〔六〕師古曰:「旬,遍也,滿也。旬歲猶言滿歲也,若十日之一周。」 是時起昌陵,營作陵邑,貴戚近臣子弟賓客多辜榷為姦利者〔一〕,方進部掾史覆案,發大姦贓數千萬。上以為任公卿,〔二〕欲試以治民,徙方進為京兆尹,(博)〔搏〕擊豪彊,京師畏之。時胡常為青州刺史,聞之,與方進書曰:「竊聞政令甚明,為京兆能,則恐有所不宜。」〔三〕方進心知所謂,其後少弛威嚴。〔四〕 〔一〕師古曰:「榷,專也。辜榷者,言己自專之,它人取者輒有辜罪。」 〔二〕師古曰:「任,堪也。」 〔三〕師古曰:「言當犯迕貴戚而見毀。」 〔四〕師古曰:「弛,解也。」 居官三歲,永始二年遷御史大夫。數月,會丞相薛宣坐廣漢盜賊群起及太皇太后喪時三輔吏並徵發為姦,〔一〕免為庶人。方進亦坐為京兆尹時奉喪事煩擾百姓,左遷執金吾。二十餘日,丞相官缺,群臣多舉方進,上亦器其能,遂擢方進為丞相,封高陵侯,食邑千戶。身既富貴,而後母尚在,方進內行修飾,供養甚篤。〔二〕及後母終,既葬三十六日,除服起視事,以為身備漢相,不敢踰國家之制〔三〕。為相公絜,請託不行郡國。〔四〕持法刻深,舉奏牧守九卿,峻文深詆,〔五〕中傷者尤多。如陳咸、朱博、蕭育、逢信、孫閎之屬,皆京師世家,以材能少歷牧守列卿,知名當世,而方進特立後起,十餘年間至宰相,據法以彈咸等,皆罷退之。 〔一〕師古曰:「並音步浪反。」 〔二〕師古曰:「飾,謹也。篤,厚也。」 〔三〕師古曰:「漢制自文帝遺詔之後,國家遵以為常。大功十五日,小功十四日,緦麻七日。方進自以大臣,故云不敢踰制。」 〔四〕師古曰:「言不以私事託於四方郡國。」 〔五〕師古曰:「詆,毀也,音丁禮反。」 初咸最先進,自元帝初為御史中丞顯名朝廷矣。成帝初即位,擢為部刺史,歷楚國、北海、東郡太守。陽朔中,京兆尹王章譏切大臣,而薦琅邪太守馮野王可代大將軍王鳳輔政,東郡太守陳咸可御史大夫。是時方進甫從博士為刺史云。〔一〕後方進為京兆尹,咸從南陽太守入為少府,與方進厚善。先是逢信已從高弟郡守歷京兆、太僕為衛尉矣,官簿皆在方進之右。〔二〕及御史大夫缺,三人皆名卿,俱在選中,而方進得之。會丞相宣有事與方進相連,上使五二千石雜問丞相、御史,〔三〕咸詰責方進,冀得其處,方進心恨。初大將軍鳳奏除陳湯為中郎,與從事。〔四〕鳳薨後,從弟車騎將軍音代鳳輔政,亦厚湯。逢信、陳咸皆與湯善,湯數稱之於鳳、音所。久之,音薨,鳳弟成都侯商復為大司馬衛將軍輔政。商素憎陳湯,白其罪過,下有司案驗,遂免湯,徙敦煌。時方進新為丞相,陳咸內懼不安,乃令小冠杜子夏往觀其意,微自解說。〔五〕子夏既過方進,揣知其指,不敢發言。〔六〕居亡何,〔七〕方進奏咸與逢信「邪枉貪汙,營私多欲。皆知陳湯姦佞傾覆,利口不軌,而親交賂遺,以求薦舉。後為少府,數饋遺湯。信、咸幸得備九卿,不思盡忠正身,內自知行辟亡功效,〔八〕而官媚邪臣,欲以徼幸,苟得亡恥。孔子曰:『鄙夫可與事君也與哉!』〔九〕咸、信之謂也。過惡暴見,不宜處位,臣請免以示天下。」奏可。 〔一〕師古曰:「甫,始也。」 〔二〕師古曰:「簿謂伐閱也。簿音主簿之簿。」 〔三〕晉灼曰:「大臣獄重,故以秩二千石五人詰責之。」 〔四〕師古曰:「每有政事皆與謀之而行也。」 〔五〕師古曰:「解說猶今言分疏。」 〔六〕師古曰:「揣謂探求之,音初委反。」 〔七〕師古曰:「無何猶言無幾,謂少時。」 〔八〕師古曰:「辟讀曰僻。」 〔九〕師古曰:「論語載孔子之言也,謂鄙夫不可與事君也。與哉,與讀曰歟。」 後二歲餘,詔舉方正直言之士,紅陽侯立舉咸對策,拜為光祿大夫給事中。方進復奏:「咸前為九卿,坐為貪邪免,自知罪惡暴陳,依託紅陽侯立徼幸,有司莫敢舉奏。冒濁苟容,〔一〕不顧恥辱,不當蒙方正舉,備內朝臣。」并劾紅陽侯立選舉故不以實。有詔免咸,勿劾立。 〔一〕師古曰:「冒,貪蔽也。」 後數年,皇太后姊子侍中衛尉定陵侯淳于長有罪,上以太后故,免官勿治罪。有司奏請遣長就國,長以金錢與立,立上封事為長求留曰:「陛下既託文以皇太后故,〔一〕誠不可更有它計。」〔二〕後長陰事發,遂下獄。方進劾立「懷姦邪,亂朝政,欲傾誤要主上,狡猾不道,請下獄。」上曰:「紅陽侯,朕之舅,不忍致法,遣就國。」於是方進復奏立黨友曰:「立素行積為不善,眾人所共知。邪臣自結,附託為黨,庶幾立與政事,欲獲其利。〔三〕今立斥逐就國,所交結尤著者,不宜備大臣,為郡守。案後將軍朱博、鉅鹿太守孫閎、故光祿大夫陳咸與立交通厚善,相與為腹心,有背公死黨之信,〔四〕欲相攀援,死而後已;〔五〕皆內有不仁之性,而外有雋材,過絕(於)人〔倫〕,勇猛果敢,處事不疑,所居皆尚殘賊酷虐,苛刻慘毒以立威,而亡纖介愛利之風。〔六〕天下所共知,愚者猶惑。孔子曰:『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七〕言不仁之人,亡所施用;不仁而多材,國之患也。此三人皆內懷姦猾,國之所患,而深相與結,信於貴戚姦臣,此國家大憂,大臣所宜沒身而爭也。〔八〕昔季孫行父有言曰:『見有善於君者愛之,若孝子之養父母也;見不善者誅之,若鷹鸇之逐鳥爵也。』〔九〕翅翼雖傷,不避也。貴戚彊黨之眾誠難犯,犯之,眾敵並怨,善惡相冒。〔一0〕臣幸得備宰相,不敢不盡死。請免博、閎、咸歸故郡,以銷姦雄之黨,絕群邪之望。」奏可。咸既廢錮,復徙故郡,以憂發疾而死。 〔一〕蘇林曰:「託於詔文也。」 〔二〕師古曰:「言不宜遣長就國。」 〔三〕師古曰:「與讀曰豫。」 〔四〕師古曰:「死黨,盡死力於朋黨也。」 〔五〕師古曰:「援,引也。已,止也。援音爰。」 〔六〕師古曰:「愛利,謂仁愛而欲安利人也。」 〔七〕師古曰:「論語載孔子之言也。言用不仁之人,則禮樂廢壞。」 〔八〕師古曰:「沒,盡也。」 〔九〕師古曰:「事見左氏傳。行父,魯卿季文子也。鸇似鷂而小,今謂之鸇。鸇音之然反。」 〔一0〕師古曰:「冒,覆蔽也。」 方進知能有餘,兼通文法吏事,以儒雅緣飭法律,號為通明相,天子甚器重之,奏事亡不當意,內求人主微指以固其位。初,定陵侯淳于長雖外戚,然以能謀議為九卿,新用事,方進獨與長交,稱薦之。及長坐大逆誅,諸所厚善皆坐長免,上以方進大臣,又素重之,為隱諱。方進內慚,上疏謝罪乞骸骨。上報曰:「定陵侯長已伏其辜,君雖交通,傳不云乎,朝過夕改,君子與之,〔一〕君何疑焉?其專心壹意毋怠,近醫藥以自持。」方進乃起視事,條奏長所厚善京兆尹孫寶、右扶風蕭育,刺史二千石以上免二十餘人,其見任如此。 〔一〕師古曰:「與,許也。」 方進雖受穀梁,然好左氏傳、天文星曆,其左氏則國師劉歆,星曆則長安令田終術師也。〔一〕厚李尋,以為議曹。為相九歲,綏和二年春熒惑守心,尋奏記言:「應變之權,君侯所自明。往者數白,三光垂象,變動見端,〔二〕山川水泉,反理視患,〔三〕民人訛謠,斥事感名。〔四〕三者既效,可為寒心。今提揚眉,矢貫中,〔五〕狼奮角,弓且張,〔六〕金歷庫,土逆度,〔七〕輔湛沒,火守舍,〔八〕萬歲之期,近慎朝暮。〔九〕上無惻怛濟世之功,下無推讓避賢之效,欲當大位,為具臣以全身,難矣!〔一0〕大責日加,安得但保斥逐之戮?〔一一〕闔府三百餘人,唯君侯擇其中,與盡節轉凶。」〔一二〕 〔一〕如淳曰:「劉歆及田終術二人皆受學於方進。」 〔二〕張晏曰:「九年之中而日三食,月朓側匿,星孛營室、東井,熒惑守心。」 〔三〕張晏曰:「元延中,瑉山崩,壅江,江水不流。山地之鎮,宜固而崩。水逆流,反於常理,所以示人患也。」師古曰:「視讀曰示。」 〔四〕如淳曰:「斥事,井水溢之事也。有言溢者,後果井溢。感名,『燕燕尾涎涎』是也。」 〔五〕服虔曰:「提,攝提星也。揚眉,揚其芒角也。矢,枉矢也。」孟康曰:「綏和元年正月,枉矢從東南入北斗攝提與北斗杓建寅貫攝提中是也。」張晏曰:「矢一星。貫中者,謂正直弧中也。」 〔六〕張晏曰:「狼,一星。奮角者,有芒角也。狼芒角則盜賊起。天弓九星不欲明,明猶張也,兵起之象。」 〔七〕張晏曰:「庫二十星在軫南。金,太白也,歷武庫則兵起。土,鎮星也。逆度,逆行也。」 〔八〕張晏曰:「北斗第四星旁一小星曰輔,沈沒不見,則天下之兵銷。三十日為守舍,謂日月所經宿舍也。一曰火守舍,熒惑守心。」師古曰:「湛讀曰沈。」 〔九〕師古曰:「萬歲之期,謂死也。慎朝暮者,言其事在朝夕。」 〔一0〕師古曰:「具謂,具位之臣,無功德也。」 〔一一〕師古曰:「言其事重,不但斥逐而已也。」 〔一二〕師古曰:「三百餘人,謂丞相之官屬也。」 方進憂之,不知所出。會郎賁麗善為星,〔一〕言大臣宜當之。上乃召見方進。還歸,未及引決,上遂賜冊曰:「皇帝問丞相:君有孔子之慮,孟賁之勇,朕嘉與君同心一意,庶幾有成。惟君登位,於今十年,災害並臻,民被飢餓,加以疾疫溺死,關門牡開,〔二〕失國守備,盜賊黨輩。〔三〕吏民殘賊,毆殺良民,〔四〕斷獄歲歲多前。上書言事,交錯道路,懷姦朋黨,相為隱蔽,皆亡忠慮,群下兇兇,更相嫉妒,〔五〕其咎安在?觀君之治,無欲輔朕富民便安元元之念。間者郡國穀雖頗孰,〔六〕百姓不足者尚眾,前去城郭,未能盡還,夙夜未嘗忘焉。朕惟往時之用,與今一也,〔七〕百僚用度各有數。君不量多少,一聽群下言,用度不足,奏請一切增賦,稅城郭堧及園田,過更,算馬牛羊,〔八〕增益鹽鐵,變更無常。朕既不明,隨奏許可,(使)〔後〕議者以為不便,制詔下君,君云賣酒醪。後請止,未盡月復奏議令賣酒醪。朕誠怪君,何持容容之計,無忠固意,〔九〕將何以輔朕帥道群下?而欲久蒙顯尊之位,豈不難哉〔一0〕!傳曰:『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一一〕欲退君位,尚未忍。君其孰念詳計,塞絕姦原,憂國如家,務便百姓以輔朕。朕既已改,君其自思,強食慎職。使尚書令賜君上尊酒十石,養牛一,君審處焉。」 〔一〕師古曰:「賁,姓也。麗,名也。賁音肥。」 〔二〕張晏曰:「元延元年,章門、函谷門牡自亡。」 〔三〕師古曰:「黨眾多。」 〔四〕師古曰:「毆,擊也,音一口反。」 〔五〕師古曰:「更音工衡反。」 〔六〕師古曰:「間謂近者以來也。」 〔七〕師古曰:「謂財用也。」 〔八〕張晏曰:「一切,權時也。堧,城郭旁地。園田入多,益其稅也。百人為卒,取一人所贍常為之月用二千,使人直之,謂之過更。又牛馬羊頭數出稅,算千輸二十也。」師古曰:「堧音人緣反,解在食貨志。」 〔九〕師古曰:「容容,隨眾上下也。」 〔一0〕師古曰:「蒙,冒也。」 〔一一〕師古曰:「孝經之言也。」 方進即日自殺。〔一〕上祕之,遣九卿冊贈以丞相高陵侯印綬,賜乘輿祕器,少府供張,柱檻皆衣素。〔二〕天子親臨弔者數至,禮賜異於它相故事。〔三〕諡曰恭侯。長子宣嗣。 〔一〕如淳曰:「漢儀注有天地大變,天下大過,皇帝使侍中持節乘四白馬,賜上尊酒十斛,牛一頭,策告殃咎。使者去半道,丞相即上病。使者還,未白事,尚書以丞相不起病聞。」 〔二〕師古曰:「柱,屋柱也。檻,軒前闌版也。皆以白素衣之。」 〔三〕師古曰:「漢舊儀云丞相有疾,皇帝法駕親至問疾,從西門入。即薨,移居第中,車駕往弔,贈棺、棺斂具,賜錢、葬地。葬日,公卿已下會葬焉。」 宣字太伯,亦明經篤行,君子人也。及方進在,為關都尉、南郡太守。〔一〕 〔一〕師古曰:「言方進未死之時宣已為此官。」 少子曰義。義字文仲,少以父任為郎,稍遷諸曹,年二十出為南陽都尉。宛令劉立與曲陽侯為婚,又素著名州郡,輕義年少。義行太守事,行縣至宛,〔一〕丞相史在傳舍。立持酒肴謁丞相史,對飲未訖,會義亦往,外吏白都尉方至,立語言自若。〔二〕須臾義至,內謁徑入,〔三〕立乃走下。義既還,大怒,陽以他事召立至,以主守盜十金,賊殺不辜,部掾夏恢等收縛立,傳送鄧獄。〔四〕恢亦以宛大縣,恐見篡奪,白義可因隨後行縣送鄧。〔五〕義曰:「欲令都尉自送,則如勿收邪!」〔六〕載環宛市乃送,〔七〕吏民不敢動,威震南陽。 〔一〕師古曰:「行音下更反。其下並同。」 〔二〕師古曰:「自若,言如故。」 〔三〕師古曰:「內謁,猶今之通名也。」 〔四〕師古曰:「部分其掾而遣之。鄧亦南陽之縣。」 〔五〕師古曰:「因太守行縣,以立自隨,即送鄧之獄。」 〔六〕師古曰:「言若都尉自送至獄,不如本不收治。」 〔七〕師古曰:「環,繞也,音下串反。」 立家輕騎馳從武關入語曲陽侯,曲陽侯白成帝,帝以問丞相。方進遣吏敕義出宛令。宛令已出,吏還白狀。方進曰:「小兒未知為吏也,其意以為入獄當輒死矣。」〔一〕 〔一〕師古曰:「謂其不知立有所恃挾以自免脫。」 後義坐法免,起家而為弘農太守,遷河(南)〔內〕太守,青州牧。所居著名,有父風烈。徙為東郡太守。 數歲,平帝崩,王莽居攝,義心惡之,乃謂姊子上蔡陳豐曰:「新都侯攝天子位,號令天下,故擇宗室幼稚者以為孺子,依託周公輔成王之義,且以觀望,〔一〕必代漢家,其漸可見。方今宗室衰弱,外無彊蕃,天下傾首服從,莫能亢扞國難。吾幸得備宰相子,身守大郡,父子受漢厚恩,義當為國討賊,以安社稷。欲舉兵西誅不當攝者,選宗室子孫輔而立之。設令時命不成,死國埋名,猶可以不慚於先帝。〔二〕今欲發之,乃肯從我乎?」〔三〕豐年十八,勇壯,許諾。 〔一〕師古曰:「言漸試天下人心。」 〔二〕師古曰:「埋名,謂身埋而名立。」 〔三〕師古曰:「乃,汝也。」 義遂與東郡都尉劉宇、嚴鄉侯劉信、信弟武平侯劉璜結謀。及東郡王孫慶素有勇略,以明兵法,徵在京師,義乃詐移書以重罪傳逮慶。〔一〕於是以九月都試日〔二〕斬觀令,〔三〕因勒其車騎材官士,募郡中勇敢,部署將帥。嚴鄉侯信者,東平王雲子也。雲誅死,信兄開明嗣為王,薨,無子,而信子匡復立為王,故義舉兵并東平,立信為天子。義自號大司馬柱天大將軍,以東平王傅蘇隆為丞相,中尉皋丹為御史大夫,移檄郡國,言莽鴆殺孝平皇帝,矯攝尊號,今天子已立,共行天罰。〔四〕郡國皆震,比至山陽,眾十餘萬。〔五〕 〔一〕師古曰:「追赴獄也。」 〔二〕如淳曰:「太守、都尉、令長、丞尉會都試,課殿最也。」 〔三〕文穎曰:「觀,縣名。」師古曰:「音工喚反。」 〔四〕師古曰:「共讀曰恭。」 〔五〕師古曰:「比音必寐反。」 莽聞之,大懼,乃拜其黨親輕車將軍成武侯孫建為奮武將軍,光祿勳成都侯王邑為虎牙將軍,明義侯王駿為強弩將軍,春王城門校尉王況為震威將軍,〔一〕宗伯忠孝侯劉宏為奮衝將軍,中少府建威侯王昌為中堅將軍,中郎將震羌侯竇兄為奮威將軍,〔二〕凡七人,自擇除關西人為校尉軍吏,將關東甲卒,發奔命以擊義焉。復以太僕武讓為積弩將軍屯函谷關,將作大匠蒙鄉侯逯並為橫野將軍屯武關〔三〕,羲和紅休侯劉歆為揚武將軍屯宛,太保後丞丞陽侯甄邯為大將軍屯霸上,〔四〕常鄉侯王惲為車騎將軍屯平樂館,騎都尉王晏為建威將軍屯城北,城門校尉趙恢為城門將軍,皆勒兵自備。 〔一〕師古曰:「春王,長安城東出北頭第一門也。本名宣平門,莽更改焉。」 〔二〕師古曰:「兄讀曰況。」 〔三〕師古曰:「逯,姓也。並,名也。逯音祿,又音鹿。今東郡有逯姓,二音並行。書本逯字或作逮。今河朔有逮姓,自呼音徒戴反,其義兩通。」 〔四〕師古曰:「丞陽侯音烝。」 莽日抱孺子(謂)〔會〕群臣而稱曰:「昔成王幼,周公攝政,而管蔡挾祿父以畔,〔一〕今翟義亦挾劉信而作亂。自古大聖猶懼此,況臣莽之斗筲!」〔二〕群臣皆曰:「不遭此變,不章聖德。」莽於是依周書作大誥,〔三〕曰: 〔一〕師古曰:「祿父,紂子也。父讀曰甫。」 〔二〕師古曰:「斗筲,自喻材器小也,解在公孫劉田傳。」 〔三〕師古曰:「武王崩,周公相成王而三監、淮夷叛,周公作大誥。莽自比周公,故依放其事。」 惟居攝二年十月甲子,攝皇帝若曰:大誥道諸侯王三公列侯于汝卿大夫元士御事。〔一〕不弔,天降喪于趙、傅、丁、董。〔二〕洪惟我幼沖孺子,當承繼嗣無疆大歷服事,〔三〕予未遭其明悊能道民於安,況其能往知天命!〔四〕熙!我念孺子,若涉淵水,〔五〕予惟往求朕所濟度,奔走〔六〕以傅近奉承高皇帝所受命,〔七〕予豈敢自比於前人乎!〔八〕天降威明,用寧帝室,遺我居攝寶龜。〔九〕太皇太后以丹石之符,乃紹天明意,〔一0〕詔予即命居攝踐祚,如周公故事。 〔一〕應劭曰:「言以大道告於諸侯以下也。御事,主事也。」 〔二〕應劭曰:「趙飛燕、傅太后、丁太后、董賢也。」師古曰:「不弔,言不為天所弔閔。降,下也。」 〔三〕師古曰:「洪,大也。惟,思也。沖,稚也。大思幼稚孺子,當承繼漢家無竟之歷,服行政事。」 〔四〕師古曰:「予,莽自稱也。言不遭遇明智之人以自輔佐,而道百姓於安,蓋為謙辭也。道讀曰導。」 〔五〕師古曰:「熙,嘆辭。」 〔六〕師古曰:「言我當求所以濟度之,故奔走盡力,不憚勤勞。」 〔七〕師古曰:「傅讀曰附。近音其靳反。」 〔八〕師古曰:「前人謂周公。」 〔九〕師古曰:「威明猶言明威也。遺音弋季反。」 〔一0〕師古曰:「紹,承也。」 反虜故東郡太守翟義擅興師動眾,曰「有大難于西土,西土人亦不靖。」〔一〕於是動嚴鄉侯信,誕敢犯祖亂宗之序。〔二〕天降威遺我寶龜,固知我國有呰災,使民不安,〔三〕是天反復右我漢國也。〔四〕粵其聞日,〔五〕宗室之俊有四百人,〔六〕民獻儀九萬夫,〔七〕予敬以終於此謀繼嗣圖功。〔八〕我有大事,休,予卜并吉,〔九〕故我出大將告郡太守諸侯相令長曰:「予得吉卜,予惟以汝于伐東郡嚴鄉逋播臣。」〔一0〕爾國君或者無不反曰:「難大,民亦不靜,亦惟在帝宮諸侯宗室,於小子族父,敬不可征。」〔一一〕帝不違卜,〔一二〕故予為沖人長思厥難曰:「烏虖!義、信所犯,誠動鰥寡,哀哉!」〔一三〕予遭天役遺,大解難於予身,以為孺子,不身自卹。〔一四〕 〔一〕師古曰:「曰者,述翟義之言云爾也。西土謂(西京)〔京師〕也,言在東郡之西也。」 〔二〕師古曰:「誕,大也。」 〔三〕師古曰:「呰,病也。言天所以降威遺龜者,知國有災病,義、信當反,天下不安之故也。呰讀與疵同。」 〔四〕師古曰:「復音扶目反。右讀曰祐。」 〔五〕孟康曰:「翟義反書上聞日也。」師古曰:「粵,發語辭也。」 〔六〕孟康曰:「諸劉見在者。」 〔七〕孟康曰:「民之表儀,謂賢者。」 〔八〕師古曰:「我用此宗室之俊及獻儀者共謀圖國事,終成其功。」 〔九〕師古曰:「大事,戎事也。言人謀既從,卜又并吉,是為美也。」 〔一0〕師古曰:「逋,亡也。播,散也。」 〔一一〕師古曰:「言爾等國君或有言曰,禍難既大,眾庶不安,又劉信國之宗室,於孺子為族父,當加禮敬,不可征討。」 〔一二〕師古曰:「卜既得吉,天命不違。」 〔一三〕師古曰:「無妻無夫之人亦同受其害,故可哀哉。」 〔一四〕師古曰:「言天以漢家役事遺我,而令身解其難,故我征伐以為孺子除亂,非自憂己身也。」 予義彼國君泉陵侯上書〔一〕曰:「成王幼弱,周公踐天子位以治天下,六年,朝諸侯於明堂,制禮樂,班度量,而天下大服。〔二〕太皇太后承順天心,成居攝之義。皇太子為孝平皇帝子,〔三〕年在襁褓,宜且為子,知為人子道,令皇太后得加慈母恩。畜養成就,加元服,然後復(予)〔子〕明辟。」〔四〕 〔一〕應劭曰:「泉陵侯,劉慶也。上書令莽行天子事。」 〔二〕師古曰:「班謂布行也。」 〔三〕師古曰:「皇太子即謂孺子。」 〔四〕師古曰:「辟,君也。以明君之事還孺子。」 熙!為我孺子之故,〔一〕予惟趙、傅、丁、董之亂,遏絕繼嗣,變剝適庶,危亂漢朝,以成三阸,〔二〕隊極厥命。〔三〕烏虖!害其可不旅力同心戒之哉!〔四〕予不敢僭上帝命。〔五〕天休於安帝室,興我漢國,惟卜用克綏受茲命。〔六〕今天其相民,況亦惟卜用!〔七〕 〔一〕師古曰:「重歎而言。」 〔二〕晉灼曰:「古厄字。」服虔曰:「厄,會也,謂三七二百一十歲。」師古曰:「適讀曰嫡。」 〔三〕師古曰:「隊,隕也。極,盡也。」 〔四〕師古曰:「害讀曰曷。曷,何也。旅,陳也。」 〔五〕師古曰:「僭,不信也。言順天命而征討。」 〔六〕師古曰:「言天美於興復漢國,故我惟用卜吉,能安受此命。」 〔七〕師古曰:「言天道當思助人,況更用卜,吉可知矣。」 太皇太后肇有元城沙鹿之右,〔一〕陰精女主聖明之祥〔二〕,配元生成,以興我天下之符,遂獲西王母之應,〔三〕神靈之徵,〔四〕以祐我帝室,以安我大宗,以紹我後嗣,以繼我漢功。厥害適統不宗元緒者,辟不違親,辜不避戚。〔五〕夫豈不愛?亦惟帝室。〔六〕是以廣立王侯,並建曾玄,俾屏我京師,綏撫宇內;〔七〕傅徵儒生,講道於廷,論序乖繆,制禮作樂,同律度量,混壹風俗;〔八〕正天地之位,昭郊宗之禮,定五畤廟祧,咸秩亡文;〔九〕建靈臺,立明堂,設辟雍,張太學,尊中宗、高宗之號。〔一0〕昔我高宗崇德建武,克綏西域,以受白虎威勝之瑞,〔一一〕天地判合,乾坤序德。〔一二〕太皇太后臨政,有龜龍麟鳳之應,五德嘉符,相因而備。河圖雒書遠自昆侖,出於重野。〔一三〕古讖著言,肆今享實。〔一四〕此乃皇天上帝所以安我帝室,俾我成就洪烈也。〔一五〕烏虖!天(用)〔明〕威輔漢始而大大矣。〔一六〕爾有惟舊人泉陵侯之言,爾不克遠省,爾豈知太皇太后若此勤哉!〔一七〕 〔一〕張晏曰:「沙鹿在元城縣。春秋時沙鹿崩,王莽以為元后之祥,語在元后傳。」師古曰:「右讀曰祐。」 〔二〕李奇曰:「李親懷元后,夢月入懷,陰精女主之祥。」 〔三〕孟康曰:「民傳祀西王母之應也。」 〔四〕師古曰:「徵,證也。」 〔五〕師古曰:「其有害國之正統,不尊大緒者,當速加刑辟,不避親戚。適讀曰嫡。」 〔六〕師古曰:「非不愛此人,但為帝室不得止。」 〔七〕師古曰:「屏謂蔽捍其難也。」 〔八〕師古曰:「混亦同也,音胡本反。」 〔九〕孟康曰:「諸廢祀無文籍皆祭之。」 〔一0〕服虔曰:「宣帝、元帝也。」 〔一一〕應劭曰:「元帝誅滅郅支單于,懷輯西域,時有獻白虎者,所以威遠勝猛也。」 〔一二〕師古曰:「言元帝既有威德,太后又兆符應,則是天地乾坤夫妻之義相配合也。判之言片也。」 〔一三〕師古曰:「昆侖河所出,重野洛所出,皆有圖書,故本言之。野,古野字。」 〔一四〕師古曰:「肆,故也。言有其讖,故今當其實。」 〔一五〕師古曰:「洪,大也。烈,業也。」 〔一六〕師古曰:「言因此難更以強大。」 〔一七〕師古曰:「言爾當思久舊之人泉陵侯所言,爾不克遠省識古事,豈知太后之勤乎?」 天毖勞我成功所,〔一〕予不敢不極卒安皇帝之所圖事〔二〕。肆予告我諸侯王公列侯卿大夫元士御事:〔三〕天輔誠辭,〔四〕天其累我以民,予害敢不於祖宗安人圖功所終?〔五〕天亦惟勞我民,若有疾,予害敢不於祖宗所受休輔?〔六〕予聞孝子善繼人之意,忠臣善之事。予思若考作室,厥子堂而構之;〔七〕厥父菑,厥子播而穫之。〔八〕予害敢不於身撫祖宗之所受大命?〔九〕若祖宗乃有效湯武伐厥子,民長其勸弗救。〔一0〕烏虖肆哉!〔一一〕諸侯王公列侯卿大夫元士御事,其勉助國道明!〔一二〕亦惟宗室之俊,民之表儀,迪知上帝命。〔一三〕〔粵天輔誠,爾不得易定!〕〔一四〕況今天降定于漢國,惟大艱人翟義、劉信大逆,欲相伐於厥室,豈亦知命之不易乎?〔一五〕予永念曰天惟喪翟義、劉信,若嗇夫,予害敢不終予畝?〔一六〕天亦惟休於祖宗,予害其極卜,害敢不(卜)〔于〕從?〔一七〕率寧人有旨疆土,況今卜并吉!〔一八〕故予大以爾東征,命不僭差,〔一九〕卜陳惟若此。〔二0〕 〔一〕孟康曰:「天慎勞我國家成功之所在。」 〔二〕師古曰:「卒,終也。言我不敢不終祖宗之業,安帝室所謀之事。」 〔三〕師古曰:「肆,陳也,陳其理而告之。」 〔四〕師古曰:「言有至誠之辭則為天所輔。」 〔五〕師古曰:「累,託也。言天以百姓託我,我曷敢不謀終祖宗安人之功也。累音力瑞反。害讀曰曷。下皆類此。」 〔六〕師古曰:「言天欲撫勞我眾,眾若有疾苦,我曷敢不順祖宗之意,休息而輔助之。勞,來到反。」 〔七〕師古曰:「父有作室之意,則子當築(室)〔堂〕而(御名)〔構〕棼橑以成之。」 〔八〕師古曰:「父菑耕其田,子當布種而收穫之。反土為菑。一曰田一歲曰菑。」 〔九〕師古曰:「作室農人猶不棄其本業,我於今日不得有避而不征討叛逆也。」 〔一0〕師古曰:「譬有人來伐其子,而長養彼心,反勸助之,弗救其子者,正以子惡故也。言湯武疾惡,其心亦然,今所征討不得避親,當以公義。」 〔一一〕師古曰:「肆,陳也,勸令陳力。」 〔一二〕師古曰:「道,由也。言當由於明智之事,以助國也。」 〔一三〕師古曰:「迪亦道也,言當遵道而知天命。」 〔一四〕〔師古曰:「粵,辭也。天道輔誠,爾不得改易天之定命。」〕 〔一五〕師古曰:「言義、信不知天命不可改易,乃大為艱難以干國紀,是自相謀誅伐其室也。囏,古艱字。」 〔一六〕師古曰:「嗇夫治田,志除草穢。天之欲喪義、信,事亦如之。我當順天以終竟田畝之事。」 〔一七〕師古曰:「言天美祖宗之事,我何其極卜法,敢不往從,言必從也。」 〔一八〕師古曰:「言循祖宗之業,務在安人而美疆土,況今卜并吉乎!言不可不從也。」 〔一九〕師古曰:「言必信之矣。」 〔二0〕師古曰:「卜兆陳列惟如此。」 乃遣大夫桓譚等班行諭告當反位孺子之意。還,封譚為明告里附城。〔一〕 〔一〕師古曰:「明告者,以其出使能明告諭於外也。附城,云如古附庸也。」 諸將東(破)〔至〕陳留菑,〔一〕與義會戰,破之,斬劉璜首。莽大喜,復下詔曰:「太皇太后遭家不造,國統三絕,〔二〕絕輒復續,恩莫厚焉,信莫立焉。孝平皇帝短命蚤崩,〔三〕幼嗣孺沖,詔予居攝。予承明詔,奉社稷之任,持大宗之重,養六尺之託,受天下之寄,戰戰兢兢,不敢安息。伏念太皇太后惟經藝分析,王道離散,〔四〕漢家制作之業獨未成就,故博徵儒士,大興典制,備物致用,立功成器,以為天下利。王道粲然,基業既著,千載之廢,百世之遺,於今乃成,道德庶幾於唐虞,功烈比齊於殷周。〔五〕今翟義、劉信等謀反大逆,流言惑眾,欲以篡位,賊害我孺子,罪深於管蔡,惡甚於禽獸。信父故東平王雲,不孝不謹,親毒殺其父思王,名曰鉅鼠,〔六〕後雲竟坐大逆誅死。義父故丞相方進,險詖陰賊,〔七〕兄宣靜言令色,外巧內嫉,〔八〕所殺鄉邑汝南者數十人。今積惡二家,迷惑相得,此時命當殄,天所滅也。義始發兵,上書言宇、信等與東平相輔謀反,〔九〕執捕械繫,欲以威民,先自相被以反逆大惡,〔一0〕轉相捕械,此其破殄之明證也。已捕斬斷信二子穀鄉侯章、德廣侯鮪,義母練、兄宣、親屬二十四人皆磔暴于長安都巿四通之衢。當其斬時,觀者重疊,〔一一〕天氣和清,可謂當矣。命遣大將軍共行皇天之罰,〔一二〕討海內之讎,功效著焉,予甚嘉之。司馬法不云乎?『賞不踰時。』欲民速睹為善之利也。今先封車騎都尉孫賢等五十五人皆為列侯,戶邑之數別下。遣使者持黃金印、赤韍縌、朱輪車,即軍中拜授。」〔一三〕因大赦天下。 〔一〕孟康曰:「菑,故戴國,在梁,後屬陳留,今曰考城。」 〔二〕師古曰:「謂成帝、哀帝、平帝皆無子矣。」 〔三〕師古曰:「蚤,古早字。」 〔四〕師古曰:「惟,思也。」 〔五〕師古曰:「烈,業也。」 〔六〕師古曰:「鉅,大也。莽誣雲呼其父曰鉅鼠也。」 〔七〕師古曰:「詖,佞也,音彼義反。」 〔八〕師古曰:「靜,安也。令,善也。言其陽為安靜之言,外有善色,而實嫉害也。」 〔九〕師古曰:「輔者,東平王相之名也。」 〔一0〕師古曰:「被,加也,音皮義反。」 〔一一〕師古曰:「言人多而聚積。」 〔一二〕師古曰:「共讀曰恭。」 〔一三〕服虔曰:「縌即今之綬也。」師古曰:「韍,所以繫印也。縌者,系也,謂逆受之也。即,就也。韍音弗。縌音逆。」 於是吏士精銳遂攻圍義於圉城,破之,義與劉信棄軍庸亡。〔一〕至固始界中捕得義,尸磔陳都巿。卒不得信。 〔一〕孟康曰:「謂挺身逃亡,如奴庸也。」 初,三輔聞翟義起,自茂陵以西至汧二十三縣盜賊並發,趙明、霍鴻等自稱將軍,攻燒官寺,殺右輔都尉及斄令,〔一〕劫略吏民,眾十餘萬,火見未央宮前殿。莽晝夜抱孺子禱宗廟。復拜衛尉王級為虎賁將軍,大鴻臚望鄉侯閻遷為折衝將軍,與甄邯、王晏西擊趙明等。正月,虎牙將軍王邑等自關東還,便引兵西。彊弩將軍王駿以無功免,揚武將軍劉歆歸故官。復以邑弟侍中王奇為揚武將軍,城門將軍趙恢為彊弩將軍,中郎將李棽為厭難將軍,〔二〕復將兵西。二月,明等殄滅,諸縣悉平,還師振旅。莽乃置酒白虎殿,勞饗將帥,大封拜。先是益州蠻夷及金城塞外羌反畔,時州郡擊破之。莽乃并錄,以小大為差,封侯伯子男凡三百九十五人,曰「皆以奮怒,東指西擊,羌寇蠻盜,反虜逆賊,不得旋踵,應時殄滅,天子咸服」之功封云。莽於是自謂大得天人之助,至其年十二月,遂即真矣。 〔一〕師古曰:「斄讀曰邰。」 〔二〕師古曰:「棽音所林反。」 初,義所收宛令劉立聞義舉兵,上書願備軍吏為國討賊,內報私怨。莽擢立為陳留太守,封明德侯。 始,義兄宣居長安,先義未發,家數有怪,〔一〕夜聞哭聲,聽之不知所在。宣教授諸生滿堂,有狗從外入,齧其中庭群鴈數十,比驚救之,已皆斷頭。〔二〕狗走出門,求不知處。宣大惡之,謂後母曰:「東郡太守文仲素俶儻,〔三〕今數有惡怪,恐有妄為而大禍至也。大夫人可歸,為棄去宣家者以避害。」〔四〕母不肯去,後數月敗。 〔一〕師古曰:「言義未發兵之前。」 〔二〕師古曰:「比音必寐反。」 〔三〕師古曰:「俶音土歷反。」 〔四〕師古曰:「言歸其本族,自絕於翟氏。」 莽盡壞義第宅,汙池之。〔一〕發父方進及先祖冢在汝南者,燒其棺柩,夷滅三族,誅及種嗣,至皆同坑,以棘五毒并葬之。〔二〕而下詔曰:「蓋聞古者伐不敬,取其鯨鯢築武軍,封以為大戮,於是乎有京觀以懲淫慝。〔三〕乃者反虜劉信、翟義誖逆作亂於東,而芒竹群盜趙明、霍鴻造逆西土,〔四〕遣武將征討,咸伏其辜。惟信、義等始發自濮陽,結姦無鹽,殄滅於圉。趙明依阻槐里環隄,〔五〕霍鴻負倚盩厔芒竹,〔六〕咸用破碎,亡有餘類。其取反虜逆賊之鯨鯢,聚之通路之旁,濮陽、無鹽、圉、槐里、盩厔凡五所,各方六丈,高六尺,築為武軍,封以為大戮,薦樹之棘。〔七〕建表木,高丈六尺。〔八〕書曰『反虜逆賊鯨鯢』,在所長吏常以秋循行,〔九〕勿令壞敗,以懲淫慝焉。」 〔一〕師古曰:「汙,停水也,音烏。」 〔二〕如淳曰:「野葛、狼毒之屬也。」 〔三〕師古曰:「此左傳載楚莊王之辭也。鯨鯢,大魚為害者也。以此比敵人之勇桀者。京,高丘也。觀謂如闕形也。懲,創乂也。慝,惡也。〈魚畺〉,古鯨字,音其京反。鯢音五奚反。觀音工喚反。」 〔四〕師古曰:「芒竹在盩厔南界,芒水之曲而多竹林也,即(中)〔今〕司竹園是其地矣。芒音亡。」 〔五〕師古曰:「槐里縣界其中有環曲之隄,而明依之以自固也。」 〔六〕師古曰:「負,恃也。倚音於綺反。」 〔七〕師古曰:「薦讀曰荐。荐,重也,聚也。」 〔八〕師古曰:「表者,所以標明也。」 〔九〕師古曰:「行音下更反。」 初,汝南舊有鴻隙大陂,郡以為饒,〔一〕成帝時,關東數水,陂溢為害。方進為相,與御史大夫孔光共遣掾行(事)〔視〕,〔二〕以為決去陂水,其地肥美,省隄防費而無水憂,遂奏罷之。及翟氏滅,鄉里歸惡,言方進請陂下良田不得而奏罷陂云。王莽時常枯旱,郡中追怨方進,童謠曰:「壞陂誰?翟子威。飯我豆食羹芋魁。〔三〕反乎覆,陂當復。〔四〕誰云者?兩黃鵠。」〔五〕 〔一〕師古曰:「鴻隙,陂名,藉其溉灌及魚鱉萑蒲之利,以多財用。」 〔二〕師古曰:「行音下更反。」 〔三〕師古曰:「言田無溉灌,不生秔稻,又無黍稷,但有豆及芋也。豆食者,豆為飯也。羹芋魁者,以芋根為羹也。飯音扶晚反。食音飤。」 〔四〕師古曰:「事之反覆無常,言禍兮福所倚。」 〔五〕師古曰:「託言有神來告之。」 司徒掾班彪曰:「丞相方進以孤童攜老母,羈旅入京師,身為儒宗,致位宰相,盛矣。當莽之起,蓋乘天威,雖有賁育,奚益於敵?〔一〕義不量力,懷忠憤發,以隕其宗,悲夫!」 〔一〕師古曰:「賁謂孟賁,育謂夏育,皆古之勇士。言得之無益,不能敵莽也。賁音奔。」 校勘記 三四一六頁三行論語(曰子)〔子曰〕『不逆詐』。殿本作「子曰」。王先謙說殿本是。按景祐本亦誤倒。 三四一六頁六行(博)〔搏〕擊豪彊,景祐、殿本都作「搏」。王先謙說作「搏」是。 三四一九頁一四行而外有俊材,過絕(於)人〔倫〕;景祐本無「於」字。景祐、殿本都有「倫」字。 三四二三頁五行(使)〔後〕議者以為不便,景祐、殿本都作「後」,此誤。 三四二五頁一六行遷河(南)內太守,景祐、殿本都作「河內」。 三四二八頁三行莽日抱孺子(謂)〔會〕群臣而稱曰:景祐、殿、局本都作「會」。朱一新說作「會」是。 三四二八頁一二行予惟往求朕所濟度,奔走〔六〕以傅近奉承高皇帝所受命,王念孫說「奔走」當屬下句。皮錫瑞說王說是。 三四三0頁二行西土謂(西京)〔京師〕也。景祐、殿本都作「京師」。 三四三一頁三行然後復(予)〔子〕明辟。景祐、殿、局本都作「子」。王先謙說作「子」是。 三四三二頁一0行天(用)〔明〕威輔漢始而大大矣。景祐、殿本都作「明」。朱一新說作「明」是。 三四三四頁四行〔粵天輔誠,爾不得易定!〕景祐、殿本都有此九字,此脫,注十九字亦脫。 三四三四頁六行害敢不(卜)〔于〕從?景祐、殿本都作「于」。按注云「往從」,作「于」是。 三四三四頁一四行則子當築(室)〔堂〕而(御名)〔構〕棼橑以成之。景祐、殿本「室」都作「堂」,「御名」都作「構」。 三四三五頁一五行諸將東(破)〔至〕陳留菑,景祐、殿本都作「至」。錢大昭說「破」字誤。 三四四0頁一行即(中)〔今〕司竹園是其地矣。景祐、殿本都作「今」,此誤。 三四四0頁八行共遣掾行(事)〔視〕,景祐、殿本都作「視」,此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