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侯〔一〕張良者,〔二〕其先韓人也。〔三〕大父開地,〔四〕相韓昭侯、宣惠王、襄哀王。父平,相釐王、悼惠王。〔五〕悼惠王二十三年,平卒。卒二十歲,秦滅韓。良年少,未宦事韓。韓破,良家僮三百人,弟死不葬,悉以家財求客刺秦王,為韓報仇,以大父、父五世相韓故。〔六〕 〔一〕索隱韋昭云「留,今屬彭城」。按:良求封留,以始見高祖於留故也。正義括地志云:「故留城在徐州沛縣東南五十五里。今城內有張良廟也。」 〔二〕索隱漢書云字子房。按:王符、皇甫謐並以良為韓之公族,姬姓也。秦索賊急,乃改姓名。而韓先有張去疾乃張譴,恐非良之先代。 〔三〕索隱良既歷代相韓,故知其先韓人。顧氏按:後漢書云「張良出於城父」,城父縣屬潁川也。正義括地志云:「城父在汝州郟城縣東三十里,韓(里)〔地〕也。」 〔四〕集解應劭曰:「大父,祖父。開地,名。」 〔五〕集解韓系家及系本作桓惠王。 〔六〕索隱謂大父及父相韓五王,故云五代。 良嘗學禮淮陽。〔一〕東見倉海君。〔二〕得力士,為鐵椎重百二十斤。秦皇帝東游,良與客狙〔三〕擊秦皇帝博浪沙中,〔四〕誤中副車。〔五〕秦皇帝大怒,大索天下,求賊甚急,為張良故也。良乃更名姓,亡匿下邳。 〔一〕正義今陳州也。 〔二〕集解如淳曰:「秦郡縣無倉海。或曰東夷君長。」索隱姚察以武帝時東夷穢君降,為倉海郡,或因以名,蓋得其近也。正義漢書武帝紀云「〔元朔〕元年,東夷穢君南閭等降,為倉海郡,今貊穢國」,得之。太史公修史時已降為郡,自書之。括地志云:「穢貊在高麗南,新羅北,東至大海西。」 〔三〕集解服虔曰:「狙,伺候也。」應劭曰:「狙,七預反,伺也。」徐廣曰:「伺候也,音千恕反。」索隱按:應劭云「狙,伺也。」一曰狙,伏伺也,音七豫反。謂狙之伺物,必伏而候之,故今云「狙候」是也。 〔四〕索隱服虔云「地在陽武南」。按:今浚儀西北四十里有博浪城。正義晉地理記云「鄭陽武縣有博浪沙」。按:今當官道也。 〔五〕索隱按:漢官儀天子屬車三十六乘。屬車即副車,而奉車郎御而從後。 良嘗閒從容〔一〕步游下邳〔二〕圯上,〔三〕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墮其履圯下,〔四〕顧謂良曰:「孺子,下取履!」良鄂然,欲毆之。〔五〕為其老,彊忍,下取履。父曰:「履我!」良業為取履,因長跪履之。〔六〕父以足受,笑而去。良殊大驚,隨目之。父去里所,復還,〔七〕曰:「孺子可教矣。後五日平明,與我會此。」良因怪之,跪曰:「諾。」五日平明,良往。父已先在,怒曰:「與老人期,後,何也?」去,曰:「後五日早會。」五日雞鳴,良往。父又先在,復怒曰:「後,何也?」去,曰:「後五日復早來。」五日,良夜未半往。有頃,父亦來,喜曰:「當如是。」出一編書,〔八〕曰:「讀此則為王者師矣。後十年興。十三年孺子見我濟北,穀城山下黃石即我矣。」〔九〕遂去,無他言,不復見。旦日視其書,乃太公兵法也。〔一〇〕良因異之,常習誦讀之。 〔一〕索隱嘗訓經也。閒,閑字也。從容,閒暇也。從容謂從任其容止,不矜莊也。 〔二〕索隱邳,被眉反。按:地理志下邳縣屬東海。又云邳在薛,後徙此。有上邳,故此曰下邳也。 〔三〕集解徐廣曰:「圯,橋也,東楚謂之圯。音怡。」索隱李奇云「下邳人謂橋為圯,音怡」。文穎曰「沂水上橋也」。應劭云「沂水之上也」。姚察見史記本有作土旁者,乃引今會稽東湖大橋名為靈圯。圯亦音夷,理或然也。 〔四〕索隱崔浩云「直猶故也」,亦恐不然。直言正也,謂至良所正墮其履也。 〔五〕集解徐廣曰:「一云『良怒,欲罵之』。」索隱毆音烏后反。 〔六〕索隱業猶本先也。謂良心先已為取履,故遂跪而履之。 〔七〕集解徐廣曰:「一曰『為其老,強忍,下取履,因進之。父以足受,笑而去。良殊大驚。父去里所,復還』。」 〔八〕集解徐廣曰:「編,一作『篇』。」 〔九〕正義括地志云:「穀城山一名黃山,在濟州東阿縣東。濟州,故濟北郡。孔文祥云『黃石公〔狀〕,鬚眉皆白,(狀)杖丹黎,履赤舄』。」 〔一〇〕正義七錄云:「太公兵法一袠三卷。太公,姜子牙,周文王師,封齊侯也。」 居下邳,為任俠。項伯常殺人,從良匿。 後十年,陳涉等起兵,良亦聚少年百餘人。景駒自立為楚假王,在留。良欲往從之,道還沛公。沛公將數千人,略地下邳西,遂屬焉。沛公拜良為廄將。〔一〕良數以太公兵法說沛公,沛公善之,常用其策。良為他人者,皆不省。良曰:「沛公殆天授。」〔二〕故遂從之,不去見景駒。 〔一〕集解漢書音義曰:「官名。」 〔二〕索隱殆訓近也。 及沛公之薛,見項梁。項梁立楚懷王。良乃說項梁曰:「君已立楚後,而韓諸公子橫陽君成賢,可立為王,益樹黨。」項梁使良求韓成,立以為韓王。以良為韓申徒,〔一〕與韓王將千餘人西略韓地,得數城,秦輒復取之,往來為游兵潁川。 〔一〕集解徐廣曰:「即司徒耳,但語音訛轉,故字亦隨改。」 沛公之從雒陽南出轘轅,良引兵從沛公,下韓十餘城,擊破楊熊軍。沛公乃令韓王成留守陽翟,與良俱南,攻下宛,西入武關。沛公欲以兵二萬人擊秦嶢下軍,〔一〕良說曰:「秦兵尚彊,未可輕。臣聞其將屠者子,賈豎易動以利。願沛公且留壁,使人先行,為五萬人具食,〔二〕益為張旗幟〔三〕諸山上,為疑兵,令酈食其持重寶啗秦將。」秦將果畔,欲連和俱西襲咸陽,沛公欲聽之。良曰:「此獨其將欲叛耳,恐士卒不從。不從必危,不如因其解〔四〕擊之。」沛公乃引兵擊秦軍,大破之。(遂)〔逐〕北至藍田,再戰,秦兵竟敗。遂至咸陽,秦王子嬰降沛公。 〔一〕集解徐廣曰:「嶢音堯。」 〔二〕集解徐廣曰:「五,一作『百』。」 〔三〕索隱音其試二音。 〔四〕索隱謂卒將離心而懈怠。 沛公入秦宮,宮室帷帳狗馬重寶婦女以千數,意欲留居之。樊噲諫沛公出舍,沛公不聽。〔一〕良曰:「夫秦為無道,故沛公得至此。夫為天下除殘賊,宜縞素為資。〔二〕今始入秦,即安其樂,此所謂『助桀為虐』。且『忠言逆耳利於行,毒藥苦口利於病』,〔三〕願沛公聽樊噲言。」沛公乃還軍霸上。 〔一〕集解徐廣曰:「一本『噲諫曰:「沛公欲有天下邪?將欲為富家翁邪?」沛公曰:「吾欲有天下。」噲曰:「今臣從入秦宮,所觀宮室帷帳珠玉重寶鍾鼓之飾,奇物不可勝極,入其後宮,美人婦女以千數,此皆秦所以亡天下也。願沛公急還霸上,無留宮中。」沛公不聽』。」 〔二〕集解晉灼曰:「資,藉也。欲沛公反秦奢泰,服儉素以為藉也。」 〔三〕索隱按:此語見孔子家語。 項羽至鴻門下,欲擊沛公,項伯乃夜馳入沛公軍,私見張良,欲與俱去。良曰:「臣為韓王送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義。」乃具以語沛公。沛公大驚,曰:「為將柰何?」良曰:「沛公誠欲倍項羽邪?」沛公曰:「鯫生〔一〕教我距關無內諸侯,秦地可盡王,故聽之。」良曰:「沛公自度能卻項羽乎?」沛公默然良久,曰:「固不能也。今為柰何?」良乃固要項伯。項伯見沛公。沛公與飲為壽,結賓婚。令項伯具言沛公不敢倍項羽,所以距關者,備他盜也。及見項羽後解,語在項羽事中。 〔一〕集解徐廣曰:「呂靜曰鯫,魚也,音此垢反。」索隱呂靜云「鯫,魚也,謂小魚也,音此垢反」。臣瓚按:楚漢春秋鯫生本姓(解)〔鯫〕。 漢元年正月,沛公為漢王,王巴蜀。漢王賜良金百溢,珠二斗,良具以獻項伯。漢王亦因令良厚遺項伯,使請漢中地。〔一〕項王乃許之,遂得漢中地。漢王之國,良送至褒中,〔二〕遣良歸韓。良因說漢王曰:「王何不燒絕所過棧道,示天下無還心,以固項王意。」乃使良還。行,燒絕棧道。 〔一〕集解如淳曰:「本但與巴蜀,故請漢中地。」 〔二〕正義括地志云:「褒谷在梁州褒城縣北五十里南中山。昔秦欲伐蜀,路無由入,乃刻石為牛五頭,置金於後,偽言此牛能屎金,以遺蜀。蜀侯貪,信之,乃令五丁共引牛,塹山堙谷,致之成都。秦遂尋道伐之,因號曰石牛道。蜀賦以石門在漢中之西,褒中之北是。」又云:「斜水源出褒城縣西北衙嶺山,與褒水同源而流派。漢書溝洫志示褒水通沔,斜水通渭,皆以行船。」 良至韓,韓王成以良從漢王故,項王不遣成之國,從與俱東。良說項王曰:「漢王燒絕棧道,無還心矣。」乃以齊王田榮反,書告項王。項王以此無西憂漢心,而發兵北擊齊。 項王竟不肯遣韓王,乃以為侯,又殺之彭城。良亡,閒行歸漢王,漢王亦已還定三秦矣。復以良為成信侯,從東擊楚。至彭城,漢敗而還。至下邑,漢王下馬踞鞍而問曰:「吾欲捐關以東等弃之,誰可與共功者?」良進曰:「九江王黥布,楚梟將,與項王有郄;彭越與齊王田榮反梁地:此兩人可急使。而漢王之將獨韓信可屬大事,當一面。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則楚可破也。」漢王乃遣隨何說九江王布,而使人連彭越。及魏王豹反,使韓信將兵擊之,因舉燕、代、齊、趙。然卒破楚者,此三人力也。 張良多病,未嘗特將也,常為畫策,時時從漢王。 漢三年,項羽急圍漢王滎陽,漢王恐憂,與酈食其謀橈楚權。食其曰:「昔湯伐桀,封其後於杞。武王伐紂,封其後於宋。今秦失德棄義,侵伐諸侯社稷,滅六國之後,使無立錐之地。陛下誠能復立六國後世,畢已受印,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之德,莫不鄉風慕義,願為臣妾。德義已行,陛下南鄉稱霸,楚必斂衽而朝。」漢王曰:「善。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矣。」 食其未行,張良從外來謁。漢王方食,曰:「子房前!客有為我計橈楚權者。」其以酈生語告,曰:「於子房何如?」良曰:「誰為陛下畫此計者?陛下事去矣。」漢王曰:「何哉?」張良對曰:「臣請藉前箸為大王籌之。」〔一〕曰:「昔者湯伐桀而封其後於杞者,度能制桀之死命也。今陛下能制項籍之死命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一也。武王伐紂封其後於宋者,度能得紂之頭也。今陛下能得項籍之頭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二也。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閭,〔二〕釋箕子之拘,〔三〕封比干之墓。今陛下能封聖人之墓,表賢者之閭,式智者之門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三也。發鉅橋之粟,散鹿臺之錢,以賜貧窮。今陛下能散府庫以賜貧窮乎?」曰:「未能也。」「其不可四矣。殷事已畢,偃革為軒,〔四〕倒置干戈,覆以虎皮,以示天下不復用兵。今陛下能偃武行文,不復用兵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五矣。休馬華山之陽,示以無所為。今陛下能休馬無所用乎?」曰:「未能也。」「其不可六矣。放牛桃林之陰,〔五〕以示不復輸積。今陛下能放牛不復輸積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七矣。且天下游士離其親戚,棄墳墓,去故舊,從陛下游者,徒欲日夜望咫尺之地。今復六國,立韓、魏、燕、趙、齊、楚之後,天下游士各歸事其主,從其親戚,反其故舊墳墓,陛下與誰取天下乎?其不可八矣。且夫楚唯無彊,六國立者復橈而從之,〔六〕陛下焉得而臣之?誠用客之謀,陛下事去矣。」漢王輟食吐哺,罵曰:「豎儒,幾敗而公事!」〔七〕令趣銷印。 〔一〕集解張晏曰:「求借所食之箸用指畫也。或曰前世湯武箸明之事,以籌度今時之不若也。」 〔二〕索隱按:崔浩云「表者,標榜其里門也」。商容,紂時賢人也。韓詩外傳曰「商容執羽籥馮於馬徒,欲以化紂而不能,遂去,伏於太行山。武王欲以為三公,固辭不受」。餘解在商紀。 〔三〕集解徐廣曰:「釋,一作『式』。拘,一作『囚』。」 〔四〕集解如淳曰:「革者,革車也;軒者,赤黻乘軒也。偃武備而治禮樂也。」索隱蘇林云:「革者,兵車也;軒者,朱軒皮軒也。謂廢兵車而用乘車也。」說文云:「軒,曲周屏車。」 〔五〕索隱按:晉灼云「在弘農閺鄉南谷中」。應劭。十三州記「弘農有桃丘聚,古桃林也」。山海經云「夸父之山,北有桃林,廣三百里」也。 〔六〕集解漢書音義曰:「唯當使楚無彊,彊則六國弱從之。」索隱按:荀悅漢紀說此事云「獨可使楚無彊,若彊,則六國屈橈而從之」。又韋昭云「今無彊楚者,言六國立必復屈橈從楚」。是二說意同也。 〔七〕索隱高祖罵酈生為豎儒,謂此儒生豎子耳。幾音祈。幾者,殆近也。而公,高祖自謂也。漢書作「乃公」,乃亦汝也。 漢四年,韓信破齊而欲自立為齊王,漢王怒。張良說漢王,漢王使良授齊王信印,語在淮陰事中。 其秋,漢王追楚至陽夏南,戰不利而壁固陵,諸侯期不至。良說漢王,漢王用其計,諸侯皆至。語在項籍事中。 漢六年正月,封功臣。良未嘗有戰鬥功,高帝曰:「運籌策帷帳中,決勝千里外,子房功也。自擇齊三萬戶。」良曰:「始臣起下邳,與上會留,此天以臣授陛下。陛下用臣計,幸而時中,臣願封留足矣,不敢當三萬戶。」乃封張良為留侯,與蕭何等俱封。 (六年)上已封大功臣二十餘人,其餘日夜爭功不決,未得行封。上在雒陽南宮,從復道〔一〕望見諸將往往相與坐沙中語。上曰:「此何語?」留侯曰:「陛下不知乎?此謀反耳。」上曰:「天下屬安定,何故反乎?」留侯曰:「陛下起布衣,以此屬取天下,今陛下為天子,而所封皆蕭、曹故人所親愛,而所誅者皆生平所仇怨。今軍吏計功,以天下不足遍封,此屬畏陛下不能盡封,恐又見疑平生〔二〕過失及誅,故即相聚謀反耳。」上乃憂曰:「為之柰何?」留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誰最甚者?」上曰:「雍齒與我故,〔三〕數嘗窘辱我。我欲殺之,為其功多,故不忍。」留侯曰:「今急先封雍齒以示群臣,群臣見雍齒封,則人人自堅矣。」於是上乃置酒,封雍齒為什方侯,〔四〕而急趣丞相、御史定功行封。群臣罷酒,皆喜曰:「雍齒尚為侯,我屬無患矣。」 〔一〕集解如淳曰:「復音複。上下有道,故謂之復道。」韋昭曰:「閣道。」 〔二〕集解徐廣曰:「多作『生平』。」 〔三〕集解漢書音義曰:「未起時有故怨。」 〔四〕索隱地理志縣名,屬廣漢。什音十。正義括地志云:「雍齒城在益州什邡縣南四十步。漢什邡縣,漢初封雍齒為侯國。」 劉敬說高帝曰:「都關中。」上疑之。左右大臣皆山東人,多勸上都雒陽:「雒陽東有成皋,西有殽黽,倍河,向伊雒,其固亦足恃。」留侯曰:「雒陽雖有此固,其中小,不過數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敵,此非用武之國也。夫關中左殽函,〔一〕右隴蜀,〔二〕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饒,北有胡苑之利,〔三〕阻三面而守,獨以一面東制諸侯。諸侯安定,河渭漕輓天下,西給京師;諸侯有變,順流而下,足以委輸。此所謂金城千里,天府之國也,〔四〕劉敬說是也。」於是高帝即日駕,西都關中。〔五〕 〔一〕正義殽,二殽山也,在洛州永寧縣西北二十八里。函谷關在陝州桃林縣西南十二里。 〔二〕正義隴山南連蜀之岷山,故云右隴蜀也。 〔三〕索隱崔浩云:「苑馬牧外接胡地,馬生於胡,故云胡苑之利。」正義博物志云「北有胡苑之塞」。按:上郡、北地之北與胡接,可以牧養禽獸,又多致胡馬,故謂胡苑之利也。 〔四〕索隱按:此言「謂」者,皆是依憑古語。言秦有四塞之國,如金城也。故淮南子云「雖有金城,非粟不守」。又蘇秦說秦惠王云「秦地勢形便,所謂天府」。是所憑也。 〔五〕索隱按:周禮「二曰詢國遷」,乃為大事。高祖即日西遷者,蓋謂其日即定計耳,非即日遂行也。 留侯從入關。留侯性多病,即道引不食穀,〔一〕杜門不出歲餘。 〔一〕集解漢書音義曰:「服辟穀之藥,而靜居行氣。」 上欲廢太子,立戚夫人子趙王如意。大臣多諫爭,未能得堅決者也。呂后恐,不知所為。人或謂呂后曰:「留侯善畫計筴,上信用之。」呂后乃使建成侯呂澤劫留侯,曰:「君常為上謀臣,今上欲易太子,君安得高枕而臥乎?」留侯曰:「始上數在困急之中,幸用臣筴。今天下安定,以愛欲易太子,骨肉之閒,雖臣等百餘人何益。」呂澤彊要曰:「為我畫計。」留侯曰:「此難以口舌爭也。顧上有不能致者,天下有四人。〔一〕四人者年老矣,皆以為上慢侮人,故逃匿山中,義不為漢臣。然上高此四人。今公誠能無愛金玉璧帛,令太子為書,卑辭安車,因使辯士固請,宜來。來,以為客,時時從入朝,令上見之,則必異而問之。問之,上知此四人賢,則一助也。」於是呂后令呂澤使人奉太子書,卑辭厚禮,迎此四人。四人至,客建成侯所。 〔一〕索隱四人,四皓也,謂東園公、綺里季、夏黃公、角里先生。按:陳留志云「園公姓庾,字宣明,居園中,因以為號。夏黃公姓崔名廣,字少通,齊人,隱居夏里修道,故號曰夏黃公。角里先生,河內軹人,太伯之後,姓周名術,字元道,京師號曰霸上先生,一曰角里先生」。又孔安國祕記作「祿里」。此皆王劭據崔氏、周氏系譜及陶元亮四八目而為此說。 漢十一年,黥布反,上病,欲使太子將,往擊之。四人相謂曰:「凡來者,將以存太子。太子將兵,事危矣。」乃說建成侯曰:「太子將兵,有功則位不益太子;無功還,則從此受禍矣。且太子所與俱諸將,皆嘗與上定天下梟將也,今使太子將之,此無異使羊將狼也,皆不肯為盡力,其無功必矣。臣聞『母愛者子抱』,〔一〕今戚夫人日夜待御,趙王如意常抱居前,上曰『終不使不肖子居愛子之上』,明乎其代太子位必矣。君何不急請呂后承閒為上泣言:『黥布,天下猛將也,善用兵,今諸將皆陛下故等夷,〔二〕乃令太子將此屬,無異使羊將狼,莫肯為用,且使布聞之,則鼓行而西耳。〔三〕上雖病,彊載輜車,臥而護之,諸將不敢不盡力。上雖苦,為妻子自彊。』」於是呂澤立夜見呂后,呂后承閒為上泣涕而言,如四人意。上曰:「吾惟豎子固不足遣,而公自行耳。」於是上自將兵而東,群臣居守,皆送至灞上。留侯病,自彊起,至曲郵,〔四〕見上曰:「臣宜從,病甚。楚人剽疾,願上無與楚人爭鋒。」因說上曰:「令太子為將軍,監關中兵。」上曰:「子房雖病,彊臥而傅太子。」是時叔孫通為太傅,留侯行少傅事。 〔一〕索隱此語出韓子。 〔二〕集解徐廣曰:「夷猶儕也。」索隱如淳云:「等夷,言等輩。」 〔三〕集解晉灼曰:「鼓行而西,言無所畏也。」 〔四〕集解司馬彪曰:「長安縣東有曲郵聚。」索隱郵音尤。按:司馬彪漢書郡國志長安有曲郵聚。今在新豐西,俗謂之郵頭。漢書舊儀云「五里一郵,郵人居閒,相去二里半」。按:郵乃今之候也。 漢十二年,上從擊破布軍歸,疾益甚,愈欲易太子。留侯諫,不聽,因疾不視事。叔孫太傅稱說引古今,以死爭太子。上詳許之,猶欲易之。及燕,置酒,太子侍。四人從太子,年皆八十有餘,鬚眉皓白,衣冠甚偉。上怪之,問曰:「彼何為者?」四人前對,各言名姓,曰東園公,角里先生,綺里季,夏黃公。上乃大驚,曰:「吾求公數歲,公辟逃我,今公何自從吾兒游乎?」四人皆曰:「陛下輕士善罵,臣等義不受辱,故恐而亡匿。竊聞太子為人仁孝,恭敬愛士,天下莫不延頸欲為太子死者,故臣等來耳。」上曰:「煩公幸卒調護太子。」〔一〕 〔一〕集解如淳曰:「調護猶營護也。」 四人為壽已畢,趨去。上目送之,召戚夫人指示四人者曰:「我欲易之,彼四人輔之,羽翼已成,難動矣。呂后真而主矣。」戚夫人泣,上曰:「為我楚舞,吾為若楚歌。」歌曰:「鴻鵠高飛,一舉千里。羽翮已就,橫絕四海。橫絕四海,當可柰何!雖有矰繳,〔一〕尚安所施!」歌數闋,〔二〕戚夫人噓唏流涕,上起去,罷酒。竟不易太子者,留侯本招此四人之力也。 〔一〕集解韋昭曰:「繳,弋射也。其矢曰矰。」索隱馬融注周禮云:「矰者,繳繫短矢謂之矰。」一說云矰,一弦,可以仰高射,故云矰也。 〔二〕索隱音曲穴反,謂曲終也。說文曰:「闋,事〔已閉門〕也。」 留侯從上擊代,出奇計馬邑下,〔一〕及立蕭何相國,〔二〕所與上從容言天下事甚眾,非天下所以存亡,故不著。留侯乃稱曰:「家世相韓,及韓滅,不愛萬金之資,為韓報讎彊秦,天下振動。今以三寸舌〔三〕為帝者師,封萬戶,位列侯,此布衣之極,於良足矣。願棄人閒事,欲從赤松子〔四〕游耳。」乃學辟〔五〕穀,道引輕身。〔六〕會高帝崩,呂后德留侯,乃彊食之,曰:「人生一世閒,如白駒過隙,何至自苦如此乎!」留侯不得已,彊聽而食。 〔一〕集解徐廣曰:「一云『出奇計下馬邑』。」 〔二〕集解漢書音義曰:「何時未為相國,良勸高祖立之。」 〔三〕索隱春秋緯云:「舌在口,長三寸,象斗玉衡。」 〔四〕索隱列仙傳:「神農時雨師也,能入火自燒,崑崙山上隨風雨上下也。」 〔五〕索隱賓亦反。 〔六〕集解徐廣曰:「一云『乃學道引,欲輕舉』也。」 後八年卒,謚為文成侯。子不疑代侯。〔一〕 〔一〕集解徐廣曰:「文成侯立十六年卒,子不疑代立。十年,坐與門大夫吉謀殺故楚內史,當死,贖為城旦,國除。」 子房始所見下邳圯上老父與太公書者,後十三年從高帝過濟北,果見穀城山下黃石,取而葆祠之。〔一〕留侯死,并葬黃石(冢)。〔二〕每上冢伏臘,祠黃石。 〔一〕集解徐廣曰:「史記珍寶字皆作『葆』。」 〔二〕正義括地志云:「漢張良墓在徐州沛縣東六十五里,與留城相近也。」 留侯不疑,孝文帝五年坐不敬,國除。 太史公曰:學者多言無鬼神,然言有物。〔一〕至如留侯所見老父予書,亦可怪矣。〔二〕高祖離困者數矣,而留侯常有功力焉,豈可謂非天乎?上曰:「夫運籌筴帷帳之中,決勝千里外,吾不如子房。」余以為其人計魁梧奇偉,〔三〕至見其圖,狀貌如婦人好女。蓋孔子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四〕留侯亦云。 〔一〕索隱按:物謂精怪及藥物也。 〔二〕索隱按:詩緯云「風后,黃帝師,又化為老子,以書授張良」。亦異說。 〔三〕集解應劭曰:「魁梧,丘虛壯大之意。」索隱蘇林云「梧音忤」。蕭該云「今讀為吾,非也」。小顏云「言其可驚悟」。 〔四〕索隱子羽,澹臺滅明字也。仲尼傳云「狀貌甚惡」。又韓子云「子羽有君子之容,而行不稱其貌」,與史記文相反。 【索隱述贊】留侯倜儻,志懷憤惋。五代相韓,一朝歸漢。進履宜假,運籌神算。橫陽既立,申徒作扞。灞上扶危,固陵靜亂。人稱三傑,辯推八難。赤松願游,白駒難絆。嗟彼雄略,曾非魁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