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书家公认,在篆隶楷行草五种书体中,草书最难;在草书诸体章草、小草和狂草中,狂草最难。正是由于其难度最高,自古敢于涉猎狂草并有所大成者,不过张旭、怀素,及后来的黄庭坚、徐渭、王铎、傅山等人而已。清初以来,更少有以狂草著称者。
李志敏先生
有人说,于右任是当代草圣,但于书只是将章草和小草结合并融入碑的味道,并未触及狂草这一书法至高之境。
于右任草书
有人说,与李志敏并称“南林北李”的林散之是当代草圣,但林书也未超越小草范畴,且在功力上还弱于于书。
林散之草书
近百年来,真正致力于狂草并创造出独特风貌者是李志敏,他选择了比于右任和林散之更高难的探索方向——狂草,将北碑与唐草融合,最终开创引碑入草书风。他的书风高逸,苍茫古朴,雄浑有力,北京大学资深教授陈玉龙评价:“纵观20世纪中国书坛,真正凭深厚书力胜出,达力可扛鼎境界者,要数康有为、于右任、李志敏、沙孟海等几人。”
李志敏《草论-三春堂狂草》影印
李志敏狂草探索的第一阶段是60岁以前,遍临诸体百家,探求时代书风,以碑入手志图引碑入草,作品雄强朴拙、大墨淋漓,但碑之用笔过露,草之意韵不足,碑草融合未及浑然一体。
李志敏《草论-三春堂狂草》影印
李志敏狂草探索的第二阶段是60到65岁,偏于今草探索,尤重唐草笔意,辅参北碑气象,用笔纵横恣睢,点画生涩老辣,章法贯通意连,颇显癫素风神。
李志敏《草论-三春堂狂草》影印
李志敏狂草探索的第三阶段是65到69岁,致力将碑之笔法和神韵彻底引入狂草之中,兼融“流放姿纵”与“苍茫雄浑”于一体,力求化碑魂于狂草自由之境,开创引碑入草独特书风。
李志敏《草论-三春堂狂草》影印
纵观现当代书坛,书法境界每五年时间既能风貌大变、上大台阶者寥若晨星,而李志敏先生以书论和书艺兼修、篆隶楷行草五体皆能的坚实根基做到了。
李志敏《草论-三春堂狂草》影印
李志敏走“纯草”的路数,很少夹杂行书结体,用笔简、短、枯、利、碎、险,长形的连绵线不多,走的是急碎步,颇类怀素拓片《大草千字文》。但不同的是李志敏的草书更为凌厉,尖利的锐角线迭出,笔线时生“毛刺”,有时感到刺目,带有碑所特有的厚重、骨力和气势。
李志敏《草论-三春堂狂草》影印
李志敏的草书个性十分强烈。草书,历来是连绵线的艺术,而李志敏的草书却是“点”的散步——每个线段都有“缩线变点”的趋势,整体看一幅作品就像是点的舞蹈,故此李志敏的草书可称“散点派”,这在中国草书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具有开创性。
李志敏《草论-三春堂狂草》影印
为了避免点的增多阻碍笔势流动的快感,李志敏在使用很少的“字连”基础上更多地依靠字的欹侧(体连)与笔与笔方向上的(势连)遥相承接,来达到个性化的效果。而且许多单字结构有意做到不完整,对比、呼应、补救等在一个字中应该完成的东西常常依靠多个字来集体促成,在这里单字往往是一个传统完整“字”的部件,两字或多字的“字组”才是一个的“字”概念——多字成一字是也。其笔与笔不管连绵还是不连绵都有一股强劲的、集中的力势冲在前面拉引着身后的一串串字,其书大散而具大聚之态。
李志敏《草论-三春堂狂草》影印
李志敏的书法结字又分两种:一是左高右低型,一是右高左低型,这两种结构也带动了线走向了方向,再加上字体的左右倾斜,动感、旋律都被带出来了。这里左高右低型结字与泛常结构不同,字形的左高右低是一方面,高妙处在于整个字中的所有横线条也呈现出左高右低之势,给欣赏者造成一种心理上的失重感、跌宕态,正是这种字形与线使李志敏的草书笔势比泛常书多了一个维度,气脉产生了摆动、回旋特征,一行字似乎都被带着旋转起来。欣赏这样的作品会感到一股奇崛之气。于是看他的书有难以认读的生疏感,因为他草书结构的形成是个性笔势带动下的结果,而不是结构决定笔势,笔势第一位的结果就是创作中会有足够的精力注目于行笔节奏的把握,笔线的长短、字的造型都要迎合于笔势,点、线、结构被当做书家触摸个性节奏、追索生动律动的材料,而不是目的——这是狂草书以势带形的主要特征。
李志敏开启了狂草的动力内核,现当代书家极少企及。他的用笔旋律是那么的自然,了无挂碍。各种斜线的大量使用使其书写节奏、笔势与古今草书家拉开了距离,李志敏是真正体悟到草书境界和旋律者。
李志敏《书论-三春堂学书笔记》影印
客观地说,李志敏的草书由于特殊的用笔和结字,造成用笔过于紧张、逼迫、压抑、收束,他的用线与其擅用顿挫笔法的碑书不同,中间没有起伏,是一笔拉过,比如说写一根线,他的用笔就注力于两端,起笔顿,收笔顿,线就是两点的连接,中间猛掣过去,与张瑞图的用笔节奏类似,这样的用笔是特点,但是由于运用的有些过于偏执、果断,也就使其线条的“肉”感、“墨”气略有丧失,有“气促”之感。值得欣喜的是,他的笔势很丰富,比张瑞图多一个维度,一定程度可弥补作品的紧张感。
李志敏《书论-三春堂学书笔记》影印
如果李先生不是那么早过世的话还会更好的,有时候艺术家前进的步伐被人生的短暂无情地阻止了。但与现当代书家的艺术水准比较,他仍具有难以超越的艺术高度。他的书法造诣和境界,终会得到中国书法界和越来越多人的认同。
李志敏《书论-三春堂学书笔记》影印
法籍华裔书法理论家熊秉明评价:“当代书法要从碑帖结合上找出路,狂草就应该像李志敏先生这样写,引碑入草价值不容低估”。启功也说过:“只有碑帖融合,才能突破前人藩篱。而李志敏先生对引碑入草的探索,代表了中国书法的方向。”
李志敏《标准草书指南》序言影印
如何看待李志敏的狂草探索?李志敏生前说过:“我不在乎现在,在乎三百年后”。任何一种书体和书风从开始萌芽到发展成熟,均须历经岁月的多重砥砺和洗礼。引碑入草作为新的书法形式和风貌,也要一代代书家接续完善和丰富。李志敏先生作为初创者所作的可贵探索,或尚有优化改进之余地,但不管时间如何流逝,也不管书风怎么变换,他的价值都是永恒的,终将浓墨重彩地铭刻在当代书法史上,值得书法界认真研究和借鉴。
李志敏题写的北京大学校训
李志敏(1925—1994),北京大学法律系教授,著名民法学家,北京大学燕园书画协会(北京大学书画协会前身)首任会长。早年求学于武昌艺专学习书法、绘画,后专攻书法,是我国当代草书大家、改革开放时期著名书法理论家、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中国书协艺委会副主任、北京书法家协会第一。他精研文史,擅长真草隶和艺术理论,尤精狂草,著有三春堂《书论》、《草论》,是“引碑入草”的理论首创者和实践开创者。与沈尹默合称“北大书法史上两巨匠” [1] ,有当代草书”南林北李“(林散之、李志敏)之誉,与林散之并称“当代草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