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芳生活在中国传统社会迅速瓦解的时代,生活在一个文化大动荡、大变迁的时代。梅身边的文人更多,结合更紧密,时称“梅党”。其中的代表人物即是从欧洲游历归来的齐如山,脑子里一开始满是西方戏剧的概念。最著名的例子,就是他看了《汾河湾》后给梅兰芳写信,认为薛仁贵唱大段西皮表述身世,柳迎春背身不动“不合情理”,要求梅兰芳“有反应”,“加身段”。 其实,这种话剧式表演用在京戏里形同“开搅”捣乱,当时却被年轻的梅兰芳接受了。两人因此订交,梅兰芳早期的大批新戏《一缕麻》、《邓霞姑》、《麻姑献寿》、《黛玉葬花》、《晴雯撕扇》、《嫦娥奔月》……直到《霸王别姬》等,多出自齐如山之手。这样,在传统京戏之外,梅兰芳创出了以时装戏、古装戏命名的新体系。虽然,这些戏仍保留了皮黄声腔和不少表演程式,但在演剧思想、戏剧结构、题材类型、剧作旨趣、服装扮相各个方面都脱离了旧戏规范,使京戏一分为二,有了“老戏”与“名伶私房戏”的区别,在今天则区分为传统戏和新编戏。 毫无疑问,梅兰芳的这一创造,在当时迎合了社会时尚,吸引了因社会转型而大批涌入戏园子的新观众,使产生于传统社会的旧戏,在一个变革的时代迅速获得了市场活力。从此以后,京戏界除了杨小楼、余叔岩、言菊朋和后起的杨宝森等少数伶工恪守老传统外,绝大多数艺人,无不景从。梅兰芳道路成了京剧界的新传统。京戏已不完全是那个京戏了! 其实,梅兰芳后来对自己是有所反思的。访美归来以后,甚至有“老戏才是中国戏曲的代表,我今后要多排老戏”那样的话,后来又有“移步不换形”说。可是,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时至今日,中国的京戏,乃至整个传统戏曲都走不出这个梅兰芳模式。尽管许多梅兰芳的拥护者已经无法接受当下的戏曲创新,把它们称为“转基因戏曲”或“雷戏”,但究其实质,这种创新走的也还是“梅兰芳道路”。只是今天所迎合的时尚变了,今天的艺人掌握传统技艺更弱了,所创之新似乎离梅兰芳也越来越远了而已。这就好比一杯茶,不断地续水,越续越淡,但茶还是那个茶。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梅兰芳还是货真价实伶界大王”! 无论对梅兰芳有怎样的看法,梅兰芳道路在他那个时代有一个不可撼动的存在理由:那就是有市场!梅兰芳不仅养活自己,养活他那个戏班子,也为同时代的名伶开拓了生存之道。 多年前,京戏已被列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成为需要抢救保护的濒危艺术。如果我们能认识到,文化保护不能沿袭市场生存的老路,从此走出梅兰芳,恐怕那才是对梅先生最好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