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史卷九 周本紀上第九

周太祖文皇帝姓宇文氏,諱泰,字黑獺,代郡武川人也。其先出自炎帝。炎帝為黃帝所滅,子孫遁居朔野。其後有葛烏兔者,雄武多算略,鮮卑奉以為主,遂總十二部落,世為大人。及其裔孫曰普回,因狩得玉璽三紐,文曰皇帝璽,普回以為天授,己獨異之。其俗謂天子曰「宇文」,故國號宇文,并以為氏。 普回子莫那,自陰山南徙,始居遼西,是曰獻侯,為魏舅甥之國。自莫那九世至侯歸豆,為慕容晃所滅。〔一〕其子陵仕燕,拜駙馬都尉,封玄菟公。及慕容寶敗,歸魏,拜都牧主,賜爵安定侯。天興初,魏遷豪傑於代都,陵隨例徙居武川,即為其郡縣人焉。陵生系,系生韜,韜生皇考肱,並以武略稱。 肱任俠有氣幹。正光末,沃野鎮人破六韓拔陵作亂,其偽署王衛可瑰最盛,肱乃糾合鄉里,斬瑰,其眾乃散。後陷鮮于修禮,為定州軍所破,戰沒於陣。武成初,追諡曰德皇帝。 帝,德皇帝之少子也。母曰王氏。初孕五月,夜夢抱子,纔不至而止,寤,以告德皇帝。德皇帝喜曰:「雖不至天,貴亦極矣。」帝生而有黑氣如蓋,下覆其身。及長,身長八尺,方顙廣額,美鬚髯,髮長委地,垂手過膝,背有黑子,宛轉若龍盤之形,面色紫光,人望而敬畏之。 少有大度,不事家人生業,輕財好施,以交結賢士大夫為務。隨德皇帝在鮮于修禮軍。及葛榮殺修禮,帝時年十八,榮下任將帥,察其無成,謀與諸兄去之。計未行,會榮滅,因隨尒朱榮遷晉陽。榮忌帝兄弟雄傑,遂託以他罪誅帝第三兄洛生。帝以家冤自理,辭旨慷慨,榮感而免之,益加敬待。 始以統軍從榮征討,後以別將從賀拔岳討北海王顥於洛陽。孝莊反正,以功封寧都子。後從岳入關,平万俟醜奴,行原州事。時關、隴寇亂,帝撫以恩信,百姓皆喜,曰:「早遇宇文使君,吾等豈從逆亂。」帝嘗從數騎於野,忽聞簫鼓之音,以問從者,皆莫之聞,意獨異之。 普泰二年,尒朱天光東拒齊神武,留弟顯壽鎮長安,召秦州刺史侯莫陳悅東下。岳知天光必敗,欲留悅共圖顯壽,計無所出。帝謂岳曰:「今天光尚近,悅未必貳心,若以此事告之,恐其驚懼。然悅雖為主將,不能制物,若先說其眾,必人有留心。進失尒朱之期,退恐人情變動,若乘此說悅,事無不遂。」岳大喜,即令帝入悅軍說之。悅遂與岳襲長安,帝輕騎為前鋒,追至華陰,禽顯壽。及岳為關西大行臺,以帝為左丞,領岳府司馬,事無巨細,皆委決焉。 齊神武既除尒朱氏,遂專朝政。帝請往觀之,至并州。神武以帝非常人,曰:「此小兒眼目異。」將留之。帝詭陳忠款,具託左右,苦求復命,倍道而行。行一日而神武乃悔,發上驛千里,追帝至關,不及而反。帝還,謂岳曰:「高歡豈人臣邪,逆謀未發者,憚公兄弟耳。侯莫陳悅本實庸材,亦不為歡忌,但為之備,圖之不難。今費也頭控弦之騎,不下一萬,夏州刺史解拔彌俄突,勝兵三千餘人,及靈州刺史曹泥,並恃僻遠,常懷異望。河西流人紇豆陵伊利等,戶口富實,未奉朝風。今若移軍近隴,扼其要害,示之以威,懷之以德,即可收其士馬,以資吾軍。西輯氐、羌,北撫沙塞,還軍長安,匡輔魏室,此桓文之舉也。」岳大悅。復遣帝詣闕請事,密陳其狀。魏帝納之,加帝武衛將軍,還令報岳。岳遂引軍西次平涼。 岳以夏州鄰接寇賊,欲求良刺史以鎮之,眾皆舉帝。岳曰:「宇文左丞,吾左右手,何可廢也。」沉吟累日,乃從眾議,表帝為夏州刺史。帝至州,伊利望風款附,而曹泥猶通使於齊神武。 魏永熙三年正月,賀拔岳欲討曹泥,遣都督趙貴至夏州與帝謀。帝曰:「曹泥孤城阻遠,未足為憂。侯莫陳悅貪而無信,是宜先圖也。」岳不聽,遂與悅俱討泥。二月,至河曲,果為悅所害。眾散還平涼,唯大都督趙貴率部曲收岳屍還營。三軍未知所屬,諸將以都督寇洛年最長,推總兵事。洛素無雄略,威令不行,乃請避位。於是趙貴言於眾,稱帝英姿雄略,若告喪,必來赴難,因而奉之,大事濟矣。諸將皆稱善,乃令赫連達馳至夏州告帝。士吏咸泣,請留以觀其變。帝曰:「難得而易失者時也,不俟終日者機也,今不早赴,將恐眾心自離。」都督彌姐元進規應悅,密圖帝。事發,斬之。 帝乃率帳下,輕騎馳赴平涼。時齊神武遣長史侯景招引岳眾,帝至安定,遇之於傳舍。吐哺上馬,謂曰:「賀拔公雖死,宇文泰尚存,卿何為也?」景失色曰:「我猶箭耳,隨人所射者也。」景於此還。帝至平涼,哭岳甚慟。將士悲且喜曰:「宇文公至,無所憂矣。」 齊神武又使景與常侍張華原、義寧太守王基勞帝,帝不受命。與基有舊,將留之,并欲留景,並不屈,乃遣之。時斛斯椿在帝所,曰:「景,人傑也,何故放之?」帝亦悔,驛追之不及。基亦逃歸,言帝雄傑,請及其未定滅之。神武曰:「卿不見賀拔、侯莫陳乎,吾當以計拱手取之。」及沙苑之敗,神武乃始追悔。 于時魏帝將圖神武,聞岳被害,遣武衛將軍元毗宣旨勞岳軍,追還洛陽。毗到平涼,會諸將已推帝。侯莫陳悅亦被敕追還,悅既附神武,不肯應召。帝曰:「悅枉害忠良,復不應詔命,此國之大賊。」乃令諸軍戒嚴,將討悅。 及毗還,帝表於魏帝,辭以高歡至河東,侯莫陳悅在水洛,首尾受敵,乞少停緩。帝志在討悅,而未測朝旨,且眾未集,假為此辭。因與元毗及諸將,刑牲盟誓,同獎王室。 初,賀拔岳營河曲,軍吏獨行,忽見一翁,謂曰:「賀拔雖據此眾,終無所成。當有一宇文家從東北來,後必大盛。」言訖不見。至是方驗。 魏帝因詔帝為大都督,即統賀拔岳軍。帝乃與悅書,責以殺賀拔岳罪,又喻令歸朝。悅乃詐為詔書與秦州刺史万俟普撥,令為己援。普撥疑之,封以呈帝,帝表奏之。魏帝因問帝安秦、隴計。帝請召悅,授以內官,及處以瓜、涼一藩;不然,則終致猜虞。 三月,帝進軍至原州,眾軍悉集,諭以討悅意,士卒莫不懷憤。四月,引兵上隴,留兄子導為都督,鎮原州。〔二〕帝軍令嚴肅,秋毫無犯,百姓大悅。軍出木峽關,〔三〕大雪,平地二尺。帝知悅怯而多猜,乃倍道兼行,出其不意。悅果疑其左右有異志,左右不自安,眾遂離貳。聞大軍且至,退保略陽,留一萬餘人據守水洛。〔四〕帝至,圍之,城降。帝即輕騎數百趣略陽,以臨悅軍。其部將皆勸悅退保上邽。時南秦州刺史李弼亦在悅軍,間遣使請為內應。其夜,悅出軍,軍自驚潰,將卒或來降,帝縱兵奮擊,大破之。悅與其子弟及麾下數十騎遁走。帝乃命原州都督導追悅,至牽屯山斬之,傳首洛陽。帝至上邽,悅府庫財物山積,皆以賞士卒,毫釐無所取。左右竊以一銀甕歸,帝知而罪之,即剖賜將士,眾大悅。 齊神武聞關隴剋捷,遣使於帝,深相倚結。帝拒而不納,封神武書以聞。時神武已有異志,故魏帝深仗於帝,仍令帝稍引軍而東。帝乃令大都督梁禦率步騎五千,將鎮河、渭合口,為圖河東計。魏帝進帝侍中、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關西大都督、略陽縣公,承制封拜,使持節如故。 時魏帝方圖齊神武,又遣徵兵。帝乃令前秦州刺史駱超為大都督,率輕騎一千赴洛。魏帝進授帝兼尚書左僕射、關西大行臺,餘官如故。帝乃傳檄方鎮曰: 蓋聞陰陽遞用,盛衰相襲,苟當百六,無聞三五。皇家創歷,陶鑄蒼生,保安四海,仁育萬物。運距孝昌,屯沴屢起,隴、冀騷動,燕、河狼顧。雖靈命重啟,蕩定有期,而乘釁之徒,因翼生羽。 賊臣高歡,器識庸下,出自輿皁,罕聞禮義。直以一介鷹犬,效力戎行,靦冒恩私,遂階榮寵。不能竭誠盡節,專挾姦回,乃勸尒朱榮行茲篡逆。及榮以伏誅,世隆以凶黨外叛,歡苦相敦勉,令取京師。又勸吐万兒復為弒虐,暫立建明,以令天下,假推普泰,欲竊威權。並歸廢斥,俱見酷害。於是稱兵河北,假討尒朱,亟通表奏,云取讒賊。既行廢黜,遂將篡弒。以人望未改,恐鼎鑊交及,乃求宗室,權允人心。天方與魏,必將有主,翊戴聖明,誠非歡力。而歡阻兵安忍,自以為功,廣布腹心,跨州連郡,端揆禁闥,莫非親黨,皆行貪虐,窫窳生靈。而舊將名臣,正人直士,橫生瘡痏,動掛網羅。故武衛將軍伊琳,清直武毅,禁旅攸屬;直閤將軍鮮于康仁,忠亮驍傑,爪牙斯在:歡收而戮之,曾無聞奏。司空高乾,是其黨與,每相影響,謀危社稷。但姦志未從,恐先泄漏,乃密白朝廷,使殺高乾,方哭對其弟,稱天子橫戮。孫騰、任祥,歡之心膂,並使入居樞近,伺國間隙,知歡逆謀將發,相繼歸逃,歡益加撫待,亦無陳白。 然歡入洛之始,本有姦謀。令親人蔡雋作牧河、濟,厚相恩贍,為東道主人。故關西大都督清水公賀拔岳,勳德隆重,興亡攸寄,歡好亂樂禍,深相忌毒,乃與侯莫陳悅,陰圖陷害。幕府以受律專征,便即討戮。歡知逆狀已露,稍懷旅拒,遂遣蔡雋拒代,令竇泰佐之,又遣侯景等云向白馬,輔世珍等徑趣石濟,高隆之疋婁昭等屯據壺關,〔五〕韓軌之徒擁眾蒲阪。於是上書天子,數論得失,訾毀乘輿,威侮朝廷。藉此微庸,冀茲大寶,溪壑可盈,禍心不測。或言徑赴荊、楚,開疆於外;或言分詣伊、洛,取彼讒人;或言欲來入關,與幕府決戰。今聖明御運,天下清夷,百僚師師,四隩來暨,人盡忠良,誰為君側?而歡威福自己,生是亂階,緝構南箕,指鹿為馬,包藏凶逆,伺我神器。是而可忍,孰不可容。 幕府折衝宇宙,親當受脤,銳師百萬,彀騎千群,裹糧坐甲,唯敵是俟,義之所在,糜軀匪吝。頻有詔書,班告天下,稱歡逆亂,徵兵致伐。今便分命將帥,應機進討,或趣其要害,或襲其窟穴,電繞蛇擊,霧合星羅。而歡違負天地,毒被人鬼,乘此掃蕩,易同俯拾。歡若度河,稍逼宮廟,則分命諸將,直取并州,幕府躬自東轅,電赴伊、洛。若固其巢穴,未敢發動,亦命群帥,百道俱前,轘裂賊臣,以謝天下。 其州鎮郡縣,率土黎人,或州鄉冠冕,或勳庸世濟,並宜捨逆歸順,立效軍門。封賞之科,已有別格,凡百君子,可不勉哉。 帝謂諸軍曰:「高歡雖智不足而詐有餘,今聲言欲西,其意在入洛。吾欲令寇洛率馬步萬餘,自涇州東引;王羆率甲士一萬,先據華州。歡若西來,王羆足得抗拒;如其入洛,寇洛即襲汾、晉。吾便速駕,直赴京邑,使其進有內顧之憂,退有被躡之勢,一舉大定,此為上策。」眾咸稱善。 七月,帝帥眾發自高平,前軍至于弘農。而齊神武稍逼京師,魏帝親總六軍屯河橋,令左衛元斌之、領軍斛斯椿鎮武牢。帝謂左右曰:「高歡數日行百里,曉兵者所忌,正須乘便擊之。而主上以萬乘之重,不能度河決戰,方緣津據守。且長河萬里,扞禦為難,一處得度,大事去矣。」即以大都督趙貴為別道行臺,自蒲阪濟,趣并州;遣大都督李賢將精騎一千赴洛陽。會斌之與斛斯椿爭權,鎮防不守,魏帝遂輕騎入關。帝備儀衛奉迎,謁見於東陽驛,〔六〕免冠流涕謝罪。 乃奉魏帝都長安,披草萊,立朝廷,軍國之政,咸取決於帝。仍加授大將軍、雍州刺史,兼尚書令,進封略陽郡公,別置二尚書,隨機處分,解尚書僕射,餘如故。初,魏帝在洛陽,許以馮翊長公主配帝,未及結納而魏帝西遷。至是詔帝尚之,拜駙馬都尉。 八月,齊神武襲陷潼關,侵華陰,帝率諸軍屯霸上以待之。神武留其將薛瑾守關而退,帝乃進軍斬瑾,虜其卒七千。還長安,進位丞相。 十一月,遣儀同李虎與李弼、趙貴等討曹泥於靈州,虎引河灌之。〔七〕明年,泥降,遷其豪帥于咸陽。 閏十二月,魏孝武帝崩,〔八〕帝與群公定冊,尊立魏南陽王寶炬為嗣,是為文帝。 大統元年正月己酉,魏帝進帝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大行臺,改封安定郡王。帝固讓王及錄尚書,魏帝許之,乃改封安定郡公。東魏將司馬子如寇潼關,帝軍霸上。子如乃回軍自蒲津寇華州,刺史王羆擊走之。 三月,帝命有司為二十四條新制,奏行之。 二年五月,秦州刺史、建忠王万俟普撥率所部入東魏,帝輕騎追之,至河北千餘里,不及而還。 三年正月,東魏寇龍門,屯軍蒲阪,造三道浮橋度河。又遣其將竇泰趣潼關,高昂圍洛州。帝出軍廣陽,召諸將謂曰:「賊掎吾三面,又造橋,示欲必度,是欲綴吾軍,使竇泰得西入耳。且歡起兵以來,泰每先驅,下多銳卒,屢勝而驕。今襲之必剋,剋泰,則歡不戰而走矣。」諸將咸曰:「賊在近,捨而襲遠,若差跌,悔何及也。」帝曰:「歡前再襲潼關,吾軍不過霸上。今者大來,謂吾但自守耳。又狃於得志,有輕我之心,乘此擊之,何往不剋。賊雖造橋,未能徑度,比五日中,吾取泰必矣。」庚戌,帝還長安,聲言欲向隴右。辛亥,謁魏帝而潛軍至小關。竇泰卒聞軍至,陳未成,帝擊之,盡俘其眾,斬泰,傳安。高昂聞之,焚輜重而走。齊神武亦撤橋而退。帝乃還。 六月,帝請罷行臺,魏帝復申前命,授帝錄尚書事,固讓乃止。〔九〕 八月丁丑,帝率李弼、獨孤信、梁禦、趙貴、于謹、若干惠、怡峰、劉亮、王德、侯莫陳崇、李遠、達奚武等十二將東伐,至潼關。帝乃誓於師曰:「與爾有眾,奉天威,誅。惟爾眾士,整爾甲兵,戒爾戎事,無貪財以輕敵,無暴人以作威。用命則有賞,不用命則有戮,爾眾士其勉之。」乃遣于謹先徇地至盤豆,拔之,獲東魏將高叔禮,送于長安。戊子,至弘農,攻之,城潰,禽東魏陝州刺史李徽伯,虜其戰士八千。守將高千走度河,命賀拔勝追禽之,並送長安。於是宜陽、邵郡皆歸附。先是河南豪傑應東魏者,皆降。 齊神武懼,率眾趨蒲阪,〔一0〕將自后土濟。遣其將高昂以三萬人出河南。是歲,關中飢,帝館穀於弘農五十餘日。時軍士不滿萬人,聞神武將度,乃還。神武遂度河,逼華州,刺史王羆嚴守,乃涉洛,軍於許原西。帝至渭南,徵諸州兵,未會。將擊之,諸將以眾寡不敵,請且待歡更西以觀之。帝曰:「歡若至咸陽,人情轉騷擾。今及其新至,可擊之。」即造浮橋於渭,令軍士齎三日糧,輕騎度渭,輜重自渭南,夾渭而西。 十月壬辰,至沙苑,距齊軍六十餘里,神武引軍來會。癸巳,候騎告齊軍至,帝召諸將謀。李弼曰:「彼眾我寡,不可平地置陣。此東十里,有渭曲,可先據以待之。」遂進至渭,背水東西為陣,李弼為右拒,趙貴為左拒。命將士皆偃戈於葭蘆中,聞鼓聲而起。日晡,齊師至,望見軍少,競萃於左,軍亂不成列。兵將交,帝鳴鼓,士皆奮起。于謹等六軍與之合戰,李弼等率鐵騎橫擊之,絕其軍為二,遂大破之,斬六千餘級,臨陣降者二萬餘人。神武夜遁,追至河上,復大剋。前後虜其卒七萬,留其甲兵二萬,餘悉縱歸。〔一一〕收其輜重兵甲,獻俘長安。李穆曰:「高歡膽破矣,逐之可獲。」帝不聽,乃還軍渭南。時所徵諸州兵始至。乃於戰所,準當時兵,人種樹一株,栽柳七千根,以旌武功。魏帝進帝柱國大將軍,增邑并前五千戶。李弼等十二將,亦進爵增邑。 以左僕射、馮翊王元季海為行臺,與開府獨孤信帥步騎二萬向洛陽,賀拔勝、李弼度河圍蒲阪。蒲阪鎮將高子信開門納勝軍,東魏將薛崇禮棄城走,〔一二〕勝等追獲之。帝進軍蒲阪,略定汾、絳。初,帝自弘農入關後,東魏將高昂圍弘農。聞其軍敗,退守洛陽。獨孤信至新安,昂復走度河,遂入洛陽。自梁、陳已西,將吏降者相屬。 於是東魏將堯雄、趙育、是云寶出潁川,欲復降地。帝遣儀同宇文貴、梁遷等逆擊,大破之,趙育來降。東魏復遣任祥率河南兵與堯雄合,儀同怡峰與貴、遷等復擊破之。又遣都督韋孝寬取豫州。是云寶殺其東揚州刺史那椿,以州來降。 四年三月,帝率諸將入朝,禮畢還華州。 七月,東魏將侯景等圍獨孤信於洛陽,齊神武繼之。帝奉魏帝至穀城,臨陣斬東魏將莫多婁貸文,悉虜其眾,送弘農。遂進軍瀍東。景等夜解圍去。及旦,帝率輕騎追至河上。景等北據河橋,南屬芒山為陣,與諸軍戰。帝馬中流矢,驚逸,軍中擾亂。都督李穆下馬授帝,軍復振。於是大捷,斬其將高昂、李猛、宋顯等,虜其甲士一萬五千人,赴河死者萬數。 是日,置陣既大,首尾懸遠,從旦至未,戰數十合,氛霧四塞,莫能相知。獨孤信、李遠居右,趙貴、怡峰居左,戰並不利,又未知魏帝及帝所在,皆棄其卒先歸。開府李虎、念賢等為後軍,遇信等退,即與俱還。由是班師,洛陽亦失守。大軍至弘農,守將皆已棄城西走。所虜降卒在弘農者,因相與閉門拒守。進攻拔之,誅其魁首數百人。 大軍之東伐也,關中留守兵少,而前後所虜東魏士卒,皆散在百姓間,乃謀亂。及李虎等至長安,計無所出,乃與太尉王盟、僕射周惠達輔魏太子出次渭北。關中大震恐,百姓相剽劫。於是沙苑所俘軍人趙青雀、雍州人于伏德等遂反。青雀據長安子城,伏德保咸陽,與太守慕容思慶各收降卒,以拒還師。〔一三〕長安城人皆相率拒青雀,〔一四〕每日接戰。魏帝留止閿鄉,令帝討之。長安父老見帝,且悲且喜曰:「不意今日,復得見公。」士女咸相賀。華州刺史宇文導襲咸陽,斬思慶,禽伏德,南度渭,與帝會,攻破青雀。太傅梁景叡先以疾留長安,遂與青雀通謀,至是亦伏誅,關中乃定。魏帝還長安,帝復屯華州。 十二月,是云寶襲洛陽,東魏將王元軌棄城走。都督趙剛襲廣州拔之,自襄、廣以西城鎮復西屬。 五年冬,大閱於華陰。 六年春,東魏將侯景出三鳥,將侵荊州,帝遣開府李弼、獨孤信各率騎出武關,景乃還。 夏,蠕蠕度河至夏州,帝召諸軍屯沙苑以備之。 七年十一月,帝奏行十二條制,恐百官不勉於職事,又下令申明之。 八年十月,齊神武侵汾、絳,圍玉壁。帝出軍蒲阪,神武退,度汾追之,遂遁去。 十二月,魏帝狩於華陰,大饗將士。帝帥諸將,朝於行在所。 九年二月,東魏北豫州刺史高慎舉州來附,帝帥師迎之。 三月,齊神武據芒山陣,不進者數日。帝留輜重於瀍曲,軍士銜枚,夜登芒山,未明擊之。神武單騎為賀拔勝所逐,僅免。帝率右軍若干惠,大破神武軍,悉虜其步卒。趙貴等五將軍居左,戰不利〔一五〕。神武復合戰,帝又不利,夜引還。入關,屯渭上。神武進至陝,開府達奚武等禦之,乃退。帝以芒山諸將失律,上表自貶,魏帝不許。於是廣募關、隴豪右,以增軍旅。 十月,大閱於櫟陽,還屯華州。 十年五月,帝朝京師。 七月,魏帝以帝前後所上二十四條及十二條新制,方為中興永式,命尚書蘇綽更損益之,總為五卷,班於天下。於是搜簡賢才為牧、守、令,習新制而遣焉。數年間,百姓便之。 十月,大閱於白水。 十一年十月,大閱于白水,遂西狩岐陽。 十二年春,涼州刺史宇文仲和據州反,瓜州人張保害刺史成慶以應之,帝遣開府獨孤信討之。東魏將侯景侵襄州,帝遣開府若干惠禦之,至穰,景遁去。 五月,獨孤信平涼州,禽仲和,遷其百姓六千餘家於長安。瓜州都督令狐延起義誅張保,瓜州平。 七月,帝大會諸軍於咸陽。 十三年正月,東魏河南大行臺侯景舉河南六州來附,被圍於潁川。六月,帝遣開府李弼援之,東魏將韓軌等遁去。景遂徙鎮豫州。於是遣開府王思政據潁川,弼引軍還。 七月,侯景密圖附梁,帝知其謀,悉追還前後所配景將士,景懼,遂叛。 冬,帝奉魏帝西狩咸陽。〔一六〕 十四年春,魏帝詔封帝長子毓為寧都郡公。〔一七〕初,帝以平元顥納孝莊帝功,封寧都縣子,至是,改以為郡,以封毓,用彰勤王之始也。 五月,魏帝進帝位太師。帝奉魏太子巡撫西境,登隴,刻石紀事。遂至原州,歷北長城,大狩,東趣五原,至蒲川,〔一八〕聞魏帝不豫而還。及至,魏帝疾已愈,乃還華州。 是歲,東魏將高岳圍王思政於潁川。 十五年春,帝遣大將軍趙貴帥師援王思政。高岳堰洧水以灌城,潁川以北皆為陂澤,救兵不得至。六月,潁川陷。 初,侯景圍建鄴,梁司州刺史柳仲禮赴臺城,梁竟陵郡守孫暠以郡內附,帝使大都督苻貴鎮之。及建鄴陷,仲禮還司州,來寇,暠以郡叛,帝大怒。 十一月,遣開府楊忠攻剋隨州,〔一九〕進圍仲禮長史馬岫於安陸。 十六年正月,仲禮來援安陸,楊忠逆擊於漴頭,大破之,禽仲禮。馬岫以城降。三月,魏帝封帝第二子震為武邑公。 七月,帝東伐,拜章武公導為大將軍,總督留守諸軍,屯涇北,鎮關中。九月丁巳,軍出長安。連雨,自秋及冬,諸軍馬驢多死。遂於弘農北造橋濟河,自蒲阪還。於是河南自洛陽,河北自平陽以東,遂入齊。 十七年三月,魏文帝崩,皇太子嗣位,帝以冢宰總百揆。 十月,帝遣大將軍王雄出子午,伐上津、魏興,大將軍達奚武出散關,伐南鄭。 廢帝元年春,王雄平上津、魏興,以其地置東梁州。 四月,達奚武圍南鄭,月餘,梁州刺史宜豐侯蕭脩以州降武〔二0〕。 八月,東梁州百姓圍州城,帝復遣王雄討之。 二年正月,魏帝詔帝為左丞相、大行臺、都督中外諸軍事。〔二一〕二月,東梁州平,遷其豪帥於雍州。 三月,帝遣大將軍、魏安公尉遲迥帥師伐梁武陵王蕭紀於蜀。 四月,帝勒銳騎三萬,西踰隴,度金城河,至姑臧。吐谷渾震懼,遣使獻其方物。七月,帝至自姑臧。 八月,尉遲迥剋成都,劍南平。 十一月,尚書元烈謀亂,伏誅。 三年正月,始作九命之典,以敘內外官爵。以第一品為九命,第九品為一命,改流外品為九秩,亦以九為上。又改置州、郡、縣,凡改州四十六,置州一,改郡一百六,改縣三百三十。〔二二〕 魏帝有怨言,於是帝與公卿議,廢帝,立齊王廓,是為恭帝。 恭帝元年四月,帝大饗群臣。魏史柳虯執簡書告于朝曰:「廢帝,文皇帝之嗣子,年七歲,文皇帝託於安定公曰:『是子也,才,由于公,不才,亦由于公,公宜勉之。』公既受茲重寄,居元輔之任,又納女為皇后,遂不能訓誨有成,致令廢黜,負文皇帝付屬之意,此咎非安定公而誰?」帝乃令太常盧辨作誥喻公卿曰:「嗚呼!我群后暨眾士,維文皇帝以襁褓之嗣託於予,訓之誨之,庶厥有成。而予罔能弗變厥心,庸暨乎廢墜我文皇帝之志。嗚呼!茲咎予其焉避?予實知之,矧爾眾人之心哉。惟予之顏,豈惟今厚,將恐來世,以予為口實。」乙亥,魏帝詔封帝子邕為輔城公,憲為安城公。 七月,西狩至原州。 梁元帝遣使請據舊圖以定疆界,又連結於齊,言辭悖慢。帝曰:「古人有言,天之所棄,誰能興之,其蕭繹之謂乎。」十月壬戌,遣柱國于謹、中山公護與大將軍楊忠、韋孝寬等步騎五萬討之。十一月癸未,師濟漢,中山公護與楊忠率銳騎先屯其城下。丙申,于謹至江陵,列營圍守。辛亥,剋其城,戕梁元帝,虜其百官士庶以歸,沒為奴婢者十餘萬,免者二百餘家。立蕭察為梁主,居江陵,為魏附庸。 魏氏之初,統國三十六,大姓九十九,後多絕滅。至是,以諸將功高者為三十六國後,次者為九十九姓後,所統軍人,亦改從其姓。 二年,梁廣州刺史王琳寇邊。十月,帝遣大將軍豆盧寧帥師討之。 三年正月丁丑,初行周禮,建六官,魏帝進帝位太師、大冢宰。帝以漢、魏官繁,思革前弊,大統中,乃令蘇綽、盧辯依周制改創其事,尋亦置六卿官,然為撰次未成,眾務猶歸臺閣。至是始畢,乃命行之。 四月,帝北巡。七月,度北河。魏帝封帝子直為秦郡公,招為正平公。 九月,帝不豫,還至雲陽,命中山公護受遺輔嗣子。十月乙亥,帝薨于雲陽宮,還長安發喪,時年五十。十二月甲申,葬于成陵,諡文公。及孝閔帝受禪,追尊為文王,廟曰太祖。武成元年,追尊為文皇帝。 帝知人善任使,從諫如順流,崇尚儒術,明達政事,恩信被物。能駕馭英豪,一見之者,咸思用命。沙苑所獲囚俘,釋而用之,及河橋之役,以充戰士,皆得其死力。諸將出征,授以方略,無不制勝。性好樸素,不尚虛飾,恒以反風俗復古始為心云。 孝閔皇帝諱覺,字陀羅尼,文帝第三子也。母曰元皇后。大統八年,生於同州。七歲封略陽郡公。時善相者史元華見帝,退謂所親曰:「此公子有至貴相,但恨不壽耳。」 魏恭帝三年三月,命為安定公世子。四月,拜大將軍。十月乙亥,文帝崩。丙子,世子嗣位為太師、大冢宰。十二月丁亥,魏帝詔以岐陽地封帝為周公。庚子,詔禪位于帝曰:「予聞皇天之命不于常,惟歸于德。故堯授舜,舜授禹,時宜也。天厭我魏邦,垂變以告,惟爾罔弗知。予雖不明,敢弗龔天命,格有德哉。今踵唐、虞舊典,禪位于周,庸布告爾焉。」〔二三〕使大宗伯趙貴持節奉冊書曰:「咨爾周公,帝王之位弗常,有德者受命,時乃天道。予式時庸,荒求于唐、虞之彝踵,曰我魏德之終舊矣,我邦小大罔弗知,今其可亢怫于天道而不歸有德歟。時用詢謀,僉曰:公昭考文公,格勳德于天地,丕濟黔黎。洎公,又躬宣重光。故玄象徵見于上,謳訟奔走于下,天之曆數,用實在焉,予安敢弗若。是以欽祗聖典,遜位于公。公其享茲天命,保有萬國,可不慎歟。」魏帝臨朝,遣戶部中大夫、濟北公元迪致皇帝璽綬。帝固辭,公卿百辟勸進,太史陳祥瑞,乃從之。是日,魏帝遜位于大司馬府。 元年春正月,天王即位,柴燎告天,朝百官于路門。追尊皇考文公為文王,皇妣為文后,大赦。封魏帝為宋公。是日,槐里獻赤雀。百官奏議曰:「帝王之興,罔弗更正朔,明受之於天,革人視聽也。逮于尼甫,稽諸陰陽,云行夏之時,後王所不易。今魏曆告終,周室受命,以木承水,實當行錄,正用夏時,式遵聖道。惟文王誕玄氣之祥,有黑水之讖,服色宜尚烏。〔二四〕制曰:「可。」以大司徒、趙郡公李弼為太師,〔二五〕以大宗伯、南陽公趙貴為太傅、大冢宰,以大司馬、河內公獨孤信為太保,以大宗伯、中山公護為大司馬,〔二六〕以大將軍寧都公毓、高陽公達奚武、武陽公豆盧寧、小司寇陽平公李遠、小司馬博陵公賀蘭祥、小宗伯魏安公尉迥等並為柱國。壬寅,祀圓丘。詔曰:「予本自神農,其於二丘,宜作厥主。始祖獻侯,啟土遼海,配南北郊;文考德符五運,受天明命,祖于明堂,以配上帝。」癸卯,祀方丘。甲辰,遂祭太社。初除市門稅。乙巳,享太廟。丁未,會于乾安殿,班賞各有差。戊申,詔有司分命使者,巡察風俗,求人得失,禮餼高年,恤于鰥寡。辛亥,祀南郊。壬子,立王后元氏。辛酉,享太廟。癸亥,親耕籍田。 二月癸酉,朝日于東郊。〔二七〕戊寅,祭太社。丁亥,柱國、楚國公趙貴謀反,伏誅,太保獨孤信罪免。甲午,以大司空、梁國公侯莫陳崇為太保,大司馬、晉國公護為大冢宰,柱國、博陵公賀蘭祥為大司馬,高陽公達奚武為大司寇,〔二八〕大將軍、化政公宇文貴為柱國。 三月己酉,衛國公獨孤信賜死。癸亥,省六府士員三分之一。 夏四月壬申,降死罪已下囚。壬午,謁成陵。丁亥,享太廟。五月己酉,帝將觀漁於昆明池,博士姜頃諫,乃止。 秋七月壬寅,帝聽訟於右寢,多所哀宥。辛亥,享太廟。八月戊辰,祭太社。辛未,降死罪已下囚。甲午,詔二十四軍舉賢良。九月庚申,改太守為郡守。 帝性剛果,忌晉公護之專。司會李植、軍司馬孫恒以先朝佐命,入侍左右,亦疾護權重,乃與宮伯乙鳳、賀拔提等潛請帝誅護,帝許之。又引宮伯張先洛。〔二九〕先洛以白護,護乃出植為梁州刺史,恒為潼州刺史。鳳等更奏帝,將召群臣入,因此誅護。先洛又白之。時小司馬尉綱總統宿衛兵,護乃召綱入殿中,詐呼鳳等論事,以次執送護第,並誅之。綱仍罷禁兵,帝無左右,獨在內殿,令宮人執兵自守。護遣大司馬賀蘭祥逼帝遜位,貶為略陽公,遂幽於舊邸。月餘日,以弒崩,時年十六。植、恒等亦遇害。 及武帝誅護後,乃詔曰:「故略陽公至德純粹,天姿秀傑。屬魏祚告終,寶命將改,謳歌允集,曆數攸歸,上協蒼靈之慶,下昭后祇之錫。而禍生肘腋,舋起蕭牆,白武噬驂,〔三0〕蒼鷹集殿,幽辱神器,弒酷乘輿,冤結生靈,毒流宇縣。今河海澄清,氛沴消蕩,追尊之禮,宜崇徽號。」遣太師、蜀國公迥於南郊上諡曰孝閔皇帝,陵曰靜陵。 世宗明皇帝諱毓,小名統萬突,文皇帝之長子也。母曰姚夫人。永熙三年,文帝臨夏州,生於統萬城,因以名焉。大統十四年,封寧都郡公。魏恭帝三年,累遷大將軍,鎮隴右。孝閔踐阼,進位柱國,轉岐州刺史,有美政。及孝閔廢,晉公護遣迎帝於岐州。九月癸亥,至京師,止於舊邸。群臣上表勸進,備法駕奉迎,帝固讓,群臣固請,乃許之。 元年秋九月,天王即位,大赦。乙丑,朝群臣於延壽殿。 冬十月癸酉,太師、趙國公李弼薨。己卯,以大將軍、昌平公尉綱為柱國。乙酉,祀圓丘。丙戌,祀方丘。甲午,祭太社。陽平公李遠賜死。辛未,梁敬帝遜位于陳。 十一月庚子,享太廟。丁未,祀圓丘。 十二月庚午,謁成陵。庚辰,以大將軍、輔城公邕為柱國。戊子,赦長安見囚。甲午,詔元氏子女自坐趙貴等事以來,所有沒入為官口者,悉免之。 二年春正月乙未,以大冢宰、晉公護為太師。辛亥,親耕籍田。癸丑,立王后獨孤氏。丁巳,於雍州置十二郡。 三月甲午,齊北豫州刺史司馬消難舉州來附。〔三一〕改雍州刺史為牧,京兆郡守為尹。庚申,詔三十六國、九十九姓,自魏南徙,皆稱河南人,今周室既都關中,宜改稱京兆人。 夏四月己巳,以太師、晉公護為雍州牧。辛未,降死罪囚一等,五歲刑已下皆原之。甲戌,天王后獨孤氏崩。甲申,葬敬后。五月乙未,以大司空、梁國公侯莫陳崇為大宗伯。六月癸亥,嚈噠國遣使朝貢。己巳,板授高年刺史、守、令,恤鰥寡孤獨各有差。分長安為萬年縣,並居京城。壬申,遣使分行州郡,理囚徒,察風俗,掩骸埋胔。 秋七月,順陽獻三足烏,八月甲子,群臣上表稱慶,於是大赦,文武普進級。九月辛卯,以大將軍楊忠、王雄並為柱國。甲辰,封少師元羅為韓國公,以紹魏後。丁未,行幸同州故宅,賦詩。 冬十月辛酉,突厥遣使朝貢。〔三二〕癸亥,太廟成。乙亥,以功臣琅邪貞獻公賀拔勝等十三人配享文帝廟庭。壬午,大赦。 武成元年春正月己酉,太師、晉公護上表歸政,帝始親萬機,軍旅猶總於護。初改都督諸州軍事為總管。三月癸巳,陳六軍,帝親擐甲冑,迎太白於東方。吐谷渾寇邊,庚戌,遣大司馬、博陵公賀蘭祥率眾討之。 夏五月戊子,詔有司造周曆。己亥,聽訟於正武殿。辛亥,以大宗伯、梁國公侯莫陳崇為大司徒,大司寇、高陽公達奚武為大宗伯,武陽公豆盧寧為大司寇,柱國、輔城公邕為大司空。乙卯,詔曰:「比屢有糾發官司赦前事者,有司自今勿推究。唯庫廄倉廩,與海內所共。漢帝有云:『朕為天下守財耳。』若有侵盜公家財畜錢粟者,魏朝之事,年月既遠,一不須問;自周有天下以來,雖經赦宥,事跡可知者,有司宜即推窮。得實之日,免其罪,徵備如法。」賀蘭祥攻拔洮陽、洪和二城,吐谷渾遁走。閏月,高昌遣使朝貢。 六月戊子,大雨霖。詔公卿大夫士爰及牧守黎庶等,令各上封事,讜言極諫,無有所諱。其遭水者,有司可時巡檢,條列以聞。庚子,詔曰:「潁川從我,是曰元勳;無忘父城,實起王業。文考屬天地草昧,造化權輿,拯彼,匡茲頹運。賴英賢盡力,文武同心,翼贊大功,克隆帝業。而被堅執銳,櫛風沐雨,永言疇昔,良用憮然。若功成名遂,建國割符,予唯休也。其有致死王事,妻子無歸者,朕甚傷之。凡從先王向夏州,發夏州從來,見在及薨亡者,並量賜錢帛,稱朕意焉。」是月,陳武帝殂。 秋八月己亥,改天王稱皇帝,追尊文王為文皇帝,大赦,改元。癸丑,增御正四人,位上大夫。 冬十月,齊文宣帝殂。 二年春正月癸丑朔,大會群臣于紫極殿,始用百戲。三月辛酉,重陽閣成,會群臣公侯列將卿大夫及突厥使於芳林園,〔三三〕賜錢帛各有差。 夏四月,帝因食糖〈米追〉遇毒,庚子,大漸。詔曰: 人生天地之間,稟五常之氣,天地有窮已,五常有推移,人安得長在。是以有生有死者,物理之必然。處必然之理,修短之間,何足多恨。朕雖不德,性好典墳,披覽聖賢餘論,未嘗不以此自曉。今乃命也,夫復何言!諸公及在朝卿大夫士、軍中大小督將軍人等,並立勳效,積有年載,輔翼太祖,成我周家,令朕纘承大業,處萬乘之上。此上不負太祖,下不負朕躬。朕得啟手啟足,從先帝於地下,實無恨于心矣。所可恨者,朕享大位,可謂四年矣,不能使政化修理,黎庶豐足,九州未一,二方猶梗,顧此恨恨,目用不瞑。唯冀仁兄冢宰,洎朕先正先父公卿大臣等,協和為心,勉力相勸,勿忘太祖遺志,提挈後人,朕雖沒九泉,形骸不朽。 今大位虛曠,社稷無主,朕兒幼少,未堪當國。魯國公邕,朕之介弟,寬仁大度,海內共聞,能弘我周家,必此子也。夫人貴有始終,公等事太祖,輔朕躬,可謂有始矣。若克念政道,顧其艱難,輔邕以主天下者,可謂有終矣。哀死事生,人臣大節,公等可思念此言,令萬代稱歎。 朕稟生儉素,非能力行菲薄,每寢大布之被,服大帛之衣,凡是器用,皆無彫刻。身終之日,豈容違棄此好。喪事所須,務從儉約,斂以時服,勿使有金玉之飾。若以禮不可闕,皆令用瓦。小斂訖,七日哭。文武百官,各權辟麻苴,以素服從事。葬日,選擇不毛之地,因勢為墳,勿封勿樹。且厚葬傷生,聖人所誡,既服膺聖人之教,安敢違之。凡百官司,勿異朕意。四方州鎮使到,各令三日哭。哭訖,權辟凶服,還以素服從事,待大例除。非有呼召,各按部自守,不得輒奔赴闕庭。禮有通塞隨時之義,葬訖,內外悉除服從吉。三年之內,勿禁婚娶,一令如平常也。 時事殷猥,病困心亂,止能及此。如事有不盡,準此以類為斷。死而可忍,古人有之,朕今忍死,盡此懷抱。 其詔即帝口授也。辛丑,帝崩於延壽殿,時年二十七。諡曰明皇帝,廟號世宗。五月辛未,葬於昭陵。 帝寬明仁厚,敦睦九族,有君人之量。幼而好學,博覽群書。善屬文,詞彩溫麗。及即位,集公卿已下有文學者八十餘人,於麟趾殿刊校經史。又捃採眾書,自羲、農已來,訖于魏末,敘為世譜,凡百卷。所著文章十卷。 論曰:昔者水運將終,群凶放命,或權威震主,或釁逆滔天。咸謂大寶可以力致,神器可以求得,而卒誅夷繼及,亡不旋踵。是知天命有底,庸可慆乎。 周文爰自潛躍,眾無一旅,驅馳戎馬之際,躡足行伍之間。時屬與能,運膺啟聖,鳩集義勇,糾合同盟,一舉而殄仇讎,再駕而匡帝室。於是內詢帷幄,外杖材雄,推至誠以待人,弘大順以訓物。高氏藉甲兵之眾,恃戎馬之強,屢入近畿,志圖吞噬。及英謀電發,神旆風馳,弘農建城濮之勳,沙苑有昆陽之捷,取威定霸,以弱為強。紹元宗之衰緒,創隆周之景命,南清江、漢,西舉巴、蜀,北控沙漠,東據伊、瀍。 乃擯落魏、晉,憲章古昔,修六官之廢典,成一代之鴻規。德刑並用,勳賢兼敘,遠安邇悅,俗阜人和。億兆之望有歸,揖讓之期允集。功業若此,人臣以終,盛矣哉。非夫雄略冠時,〔三四〕英姿不世,天與神授,緯武經文者,孰能與於此乎。昔漢獻蒙塵,曹公成夾輔之業;晉安播蕩,宋武建匡合之勳。校德,綽有餘裕。 至於渚宮制勝,闔城孥戮,蠕蠕歸命,盡種誅夷,雖事出於權道,而用乖於德教,斯為過矣。 孝閔承既安之業,膺樂推之運,明皇處代邸之尊,纂大宗之緒,始則權臣專命,終乃政出私門,俱懷芒刺之疑,用致幽弒之禍,惜哉。 校勘記 〔一〕及其裔孫曰普回至為慕容晃所滅錢氏考異卷三八云:「按後周之先,出自匈奴宇文,而紀所述世系與匈奴宇文莫槐傳(本書卷九八)互異。中略兩篇所述人名、世系無一同者,一據周書,一據魏書也。延壽生於唐初,去周未遠,何以不考乃爾。」 〔二〕留兄子導為都督鎮原州諸本「導」作「遵」,周書作「導」。按宇文導傳見本書卷五七,作「遵」誤,今據改。 〔三〕軍出木峽關諸本「峽」作「狹」,周書作「峽」。按太平寰宇記卷三三,原州平高縣有木峽關。今據改。 〔四〕留一萬餘人據守水洛諸本「水」作「永」。按「永洛」當作「水洛」,見卷五孝莊紀校記,今據改。 〔五〕高隆之疋婁昭等屯據壺關諸本「疋」作「及」,周書作「疋」。按魏書卷一一三官氏志云:「匹婁氏後改為婁氏。」元和姓纂五質、通志氏族略作「疋婁」。疋婁昭即婁昭,作「及」乃形似致訛。今據改。 〔六〕謁見於東陽驛諸本無「陽」字,周書及本書卷五魏孝武紀、通鑑卷一五六並有「陽」字。胡三省注云:「水經注卷一九渭水注,渭水過長安城北,又東過新豐,東合西陽水,又東,合東陽水,二水並東出廣鄉原。」此脫「陽」字,今據補。 〔七〕遣儀同李虎與李弼趙貴等討曹泥於靈州虎引河灌之諸本「虎」字作「諱」,乃李延壽避唐諱所改。但其子李昞也改作「諱」,父子易混。今從周書殿本回改。 〔八〕閏十二月魏孝武帝崩諸本無「閏」字,周書有。按本書卷五魏孝武紀、魏書卷一一出帝紀稱其死於閏十二月癸巳,今據補。 〔九〕魏帝復申前命授帝錄尚書事固讓乃止周書卷二文帝紀下作「帝復申前命,太祖受錄尚書事,餘固讓乃止」。按元年正月云:「魏帝進帝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大行臺,改封安定郡王。帝固讓王及錄尚書,魏帝許之。」這次復申前命,應即指授錄尚書及封王。宇文泰受錄尚書而辭王爵,故云:「餘固讓乃止。」北史則似並錄尚書亦辭而不受,疑誤。 〔一0〕齊神武懼率眾趨蒲阪百衲本「趨」作「走」,南、北、汲、殿四本作「下」,周書作「趨」。按下云「神武遂渡河,逼華州」,則高歡是進攻,非敗退,作「走」不洽。蓋因「趨」字右半殘缺,遂訛作「走」。南、北、汲、殿四本又誤改作「下」。今據周書改作「趨」。 〔一一〕留其甲兵二萬餘悉縱歸周書「兵」作「士」。按「甲士」當時指職業軍人,主要是騎兵。「甲兵」通常是指武器,疑誤。 〔一二〕蒲阪鎮將高子信開門納勝軍東魏將薛崇禮棄城走「蒲阪鎮將」周書作「牙門將」。按「鎮將」通常指該鎮主將。據周書卷三五薛善傳,當時東魏守河東(即蒲阪)者,主將為薛崇禮,高子信乃其防城都督,即所謂「牙門將」。此作「鎮將」,誤。 〔一三〕與太守慕容思慶各收降卒以拒還師諸本「慶」訛「度」,據周書卷二文帝紀、卷一0宇文導傳,本書卷五七宇文導傳,通鑑卷一五八改。 〔一四〕長安城人皆相率拒青雀周書「城」上有「大」字。按趙青雀據子城,故此云大城。疑北史脫「大」字。 〔一五〕趙貴等五將軍居左戰不利諸本「左」作「右」,周書作「左」。按本書卷五九、周書卷一六趙貴傳言芒山之戰,「貴為左軍,失律」。作「右」誤,今據改。 〔一六〕帝奉魏帝西狩咸陽周書「咸」作「岐」。按咸陽與長安僅隔一渭水,似不得特書「西狩」。上文十一年亦有「西狩岐陽」的記載,疑作「岐」是。 〔一七〕魏帝詔封帝長子毓為寧都郡公諸本「毓」作「覺」,周書作「毓」。洪頤烜諸史考異卷一七云:「孝閔帝紀,諱覺,文帝第三子。明帝紀,諱毓,文帝長子,大統十四年封寧都公。此紀作長子覺者,誤也。」按洪說是,今據改。 〔一八〕東趣五原至蒲川諸本「川」作「州」,周書作「川」。按周書卷四明帝紀,蒲州始置在明帝二年,則大統十四年不得有蒲州。且其地在河東,非宇文泰巡視北邊所必經。本書卷二0周書卷一五于寔傳、周書卷四九稽胡傳見「蒲川」,此地與丹、綏、銀三州相鄰,當在今陝北、寧夏之間,正當宇文泰由原州赴五原道上。作「川」是,今據改。 〔一九〕遣開府楊忠攻剋隨州周書「州」作「郡」。按隋書卷三一地理志漢東郡注云:「西魏置并州,後改曰隋州。」隋縣注云:「舊置隋郡。」又據周書卷二文帝紀,并州改隨州在西魏廢帝三年,則在此以前無隨州。周書作「郡」是。 〔二0〕梁州刺史宜豐侯蕭脩以州降武按蕭脩為梁之梁州刺史,「梁」上當脫「梁」字。又「蕭脩」周書皆作「蕭循」。北史皆作「脩」。二字易混,未知孰是。 〔二一〕魏帝詔帝為左丞相大行臺都督中外諸軍事周書作「魏帝詔太祖去丞相、大行臺,為都督中外諸軍事」。按宇文泰於永熙三年即已為丞相,大統元年又為都督中外諸軍事、大行臺。當時丞相並不分左右,何得忽由丞相轉為左丞相?蓋大統十七年,泰已為冢宰,即丞相之職,官號重疊,故去丞相、大行臺之號,止留「都督中外諸軍事」為冢宰之兼職。周書是。 〔二二〕改縣三百三十周書作「二百三十」。 〔二三〕庸布告爾焉周書卷三孝閔紀「爾」作「遐邇」。按「爾」與「邇」通,疑脫「遐」字。 〔二四〕服色宜尚烏諸本「烏」作「焉」,周書作「烏」。按上言「玄氣」、「黑水」,都是指烏色,今據改。 〔二五〕以大司徒趙郡公李弼為太師諸本「公」作「王」,周書作「公」。張森楷云:「按西魏無異姓王。以宇文泰之專而止於安定公,則弼詎得為王耶?公字是。」按李弼於大統初封趙郡公,入周為趙國公,見本書卷六0、周書卷十五本傳。張說是,今據改。 〔二六〕以大司馬河內公獨孤信為太保以大宗伯中山公護為大司馬按周書卷一六獨孤信傳:「孝閔踐祚,遷太保、大宗伯。」又卷一一宇文護傳,護於遷大司馬前,官小司空,非大宗伯。則大宗伯乃信新授之官,「太保」下「以」字當在「大宗伯」下。 〔二七〕二月癸酉朝日于東郊諸本「癸酉」下有「朔」字,周書無。按是年二月庚午朔,癸酉是四日,「朔」字衍,今刪。 〔二八〕以大司空梁國公侯莫陳崇為太保至高陽公達奚武為大司寇按周書卷二文帝紀下,魏恭帝三年建六官,于謹為大司寇。卷一五于謹傳云:「孝閔帝踐祚,進封燕國公,邑萬戶,遷太傅、大宗伯。」但本紀不見于謹自大司寇遷太傅、大宗伯的記載。這裏說達奚武為大司寇,則于謹必已遷官。疑此處「以」下脫「大司寇燕國公于謹為太傅、大宗伯」十四字。當時太傅趙貴死,大宗伯獨孤信免,以謹繼任,於情事亦符。 〔二九〕又引宮伯張先洛周書「先」作「光」。按本書卷五七周書卷一一宇文護傳、通鑑卷一六七都作「光」。周書卷三0于翼傳見「大將軍張光洛」,疑作「先」誤。 〔三0〕白武噬驂周書「武」作「獸」,都是避「虎」字改。 〔三一〕齊北豫州刺史司馬消難舉州來附諸本脫「齊」字,據周書卷四明帝紀補。 〔三二〕冬十月辛酉突厥遣使朝貢周書作:「冬十月辛酉還宮。乙丑,遣柱國尉遲迥鎮隴右。長安獻白兔。十二月辛酉,突厥遣使獻方物。」按此因前後並有「辛酉」,誤脫一段,遂以十二月事繫於十月。 〔三三〕會群臣公侯列將卿大夫及突厥使於芳林園周書無「臣」「侯」二字。按「群公列將」常見於周代詔文,如周書卷二三蘇綽所作大誥,即有是語。這裏「臣」「侯」二字當是衍文。 〔三四〕非夫雄略冠時各本「夫」作「求」,南本從周書改作「夫」,是,今從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