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收魏長賢魏季景子澹魏蘭根族子愷 魏收字伯起,小字佛助,鉅鹿下曲陽人也。自序:漢初魏無知封高良侯,子均。均子恢。恢子彥。彥子歆,字子胡,幼孤,有志操,博洽經史,位終本郡太守。〔一〕子悅,字處德,〔二〕性沉厚,有度量,宣城公趙國李孝伯見而重之,以女妻焉。位濟陰太守,以善政稱。 悅子子建,字敬忠,釋褐奉朝請,累遷太尉從事中郎。初,宣武時平氐,遂於武興立鎮,尋改為東益州。其後鎮將刺史,乖失人和,群氐作梗,遂為邊患。乃除子建東益州刺史。子建布以恩信,遠近清靜。正光五年,南北二秦城人莫折念生、韓祖香、張長命相繼搆逆。僉以州城之人,莫不勁勇,同類悉反,宜先收其器械。子建以為城人數當行陣,盡皆驍果,安之足以為用,急之腹背為憂。乃悉召居城老壯,曉示之,并上言諸城人本非罪坐而來者,悉求聽免。明帝優詔從之。子建漸分其父兄子弟,外居郡戍,內外相顧,終獲保全。及秦賊乘勝,屯營黑水,子建乃潛使掩襲,前後斬獲甚眾,威名赫然。先反者,及此悉降。乃間使上聞,帝甚嘉之,詔子建兼尚書為行臺,刺史如故。於是威振蜀土。其梁、巴、二益、兩秦之事,皆所節度。 梁州刺史傅豎眼子敬仲心以為愧,〔三〕在洛大行貨賄,以圖行臺。先是子建亦屢求歸京師,至此,乃遣刺史唐永代焉。〔四〕豎眼因為行臺。子建將還,群氐慕戀,相率斷道。主簿楊僧覆先行曉喻,諸氐忿曰:「我留刺史,爾送出也?」斫之數創,幾死。子建徐加慰譬,旬月方得前行。吏人贈遺,一無所受。而東益氐、蜀尋反,攻逼唐永,永棄城而走,乃喪一藩矣。初永之走,子建客有沙門曇璨及鉅鹿人耿顯皆沒落氐手,及知子建之客,垂泣追衣物還之,送出白馬。遺愛所被如此。 初,子建為前軍將軍,十年不徙,在洛閑暇,與吏部尚書李韶、韶從弟延寔頗為弈棋,時人謂為耽好。子建每曰:「棋於廉勇之際,得之深矣。且吾未為時用,博弈可也。」及一臨邊事,凡經五年,未曾對局。 還洛後,累遷衛尉卿。初,元顥內逼,莊帝北幸,子建謂所親盧義僖曰:「北海自絕社稷,稱藩蕭衍,吾老矣,豈能為陪臣!」遂攜家口居洛南。顥平乃歸。先苦風痺,及此遂甚。以卿任有務,屢上書乞身,特除右光祿大夫。邢杲之平,太傅李延寔子侍中彧為大使,撫慰東土。時外戚貴盛,送客填門,子建亦往候別。延寔曰:「小兒今行,何以相勗?」子建曰:「益以盈滿為誡。」延寔悵然久之。及莊帝殺尒朱榮,遇禍於河陰者,其家率相弔賀。太尉李虔第二子仁曜,子建之女婿,往亦見害。子建謂姨弟盧道虔曰:「朝廷誅翦權強,兇徒尚梗,未聞有奇謀異略,恐不可濟。此乃李門禍始,弔賀無乃匆匆!」及永安之後,李氏宗族流離,彧遇誅夷,如其所慮。後歷左光祿大夫,加散騎常侍、驃騎大將軍。 子建自出為藩牧,董司山南,居脂膏之中,遇天下多事,正身潔己,不以財利經懷。及歸京師,家人衣食,常不周贍,清素之跡,著於終始。性存重慎,不雜交游,唯與尚書盧義僖、姨弟涇州刺史盧道裕雅相親昵。及疾篤,顧敕二子曰:「死生大分,含氣所同。世有厚葬,吾平生不取;蘧篨裸身,又非吾意。氣絕之後,斂以時服。吾平生契闊,前後三娶,合葬之事,抑又非古。且汝二母,先在舊塋,墳地久固,已有定別。唯汝次母墓在外耳,可遷入兆域,依班而定行於吾墓之後,如此足矣,不須祔合。當順吾心,勿令吾有遺恨。」永熙二年春,卒于洛陽孝義里舍,時年六十。又贈儀同三司、〔五〕定州刺史,諡曰文靜。 二子,收、祚。 收少機警,不持細行。年十五,頗已屬文。及隨父赴邊,好習騎射,欲以武藝自達。滎陽鄭伯調之曰:「魏郎弄戟多少?」收慚,遂折節讀書。夏月,坐板床,隨樹陰諷誦。積年,床板為之銳減,而精力不輟。以文華顯。 初除太學博士。及尒朱榮於河陰濫害朝士,收亦在圍中,以日晏獲免。吏部尚書李神雋重收才學,奏授司徒記室參軍。永安三年,除北主客郎中。節閔帝立,妙簡近侍,詔試收為封禪書。收下筆便就,不立藁草,文將千言,所改無幾。時黃門郎賈思同侍立,深奇之,白帝曰:「雖七步之才,無以過此。」遷散騎侍郎,尋敕典起居注,并修國史,俄兼中書侍郎,時年二十六。 孝武初,又詔收攝本職,文誥填積,事咸稱旨。黃門郎崔〈忄夌〉從齊神武入朝,熏灼於世,收初不詣門。〈忄夌〉為帝登阼赦云:「朕託體孝文。」收嗤其率直。正員郎李慎以告之,〈忄夌〉深忿忌。時節閔帝殂,令收為詔。〈忄夌〉乃宣言:收普泰世出入幃幄,一日造詔,優為詞旨,然則義旗之士,盡為逆人。又收父老,合解官歸侍。南臺將加彈劾,賴尚書辛雄為言於中尉綦雋,乃解。收有賤生弟仲同,先未齒錄,因此怖懼,上籍,遣還鄉扶侍。孝武嘗大發士卒,狩於嵩少之南,旬有六日。時寒,朝野嗟怨。帝與從官及諸妃主,〔六〕奇伎異飾,多非禮度。收欲言則懼,欲默不能已,乃上南狩賦以諷焉,年二十七。雖富言淫麗,而終歸雅正。帝手詔報焉,甚見褒美。鄭伯謂曰:「卿不遇老夫,猶應逐兔。」 初,神武固讓天柱大將軍,〔七〕魏帝敕收為詔,令遂所請。欲加相國,問收相國品秩,收以實對,帝遂止。收既未測主、相之意,以前事不安,求解,詔許焉。久之,除帝兄子廣平王贊開府從事中郎,收不敢辭,乃為庭竹賦以致己意。尋兼中書舍人。與濟陰溫子昇、河間邢子才齊譽,世號三才。時孝武內有間隙,收遂以疾固辭而免。舅崔孝芬怪而問之,收曰:「懼有晉陽之甲。」尋而神武南上,〔八〕帝西入關。 收兼通直散騎常侍,副王昕聘梁。〔九〕昕風流文辯,收辭藻富逸,梁主及其群臣咸加敬異。先是,南北初和,李諧、盧元明首通使命,二人才器,並為鄰國所重。至此,梁主稱曰:「盧、李命世,王、魏中興,未知後來,復何如耳。」收在館,遂買吳婢入館;其部下有買婢者,收亦喚取,遍行奸穢。梁朝館司,皆為之獲罪。人稱其才,而鄙其行。在途作聘游賦,辭甚美盛。使還,尚書右僕射高隆之求南貨於昕、收,不能如志,遂諷御史中尉高仲密禁止昕、收於其臺,久之得釋。 及孫搴死,司馬子如薦收,召赴晉陽,以為中外府主簿。以受旨乖忤,頻被嫌責,加以箠楚,久不得志。會司馬子如奉使霸朝,收假其餘光。子如因宴戲言於神武曰:「魏收,天子中書郎,一國大才,願大王借與顏色。」由此轉府屬,然未甚優禮。 收從叔季景有文學,〔一0〕歷官著名,並在收前,然收常所欺忽。季景、收初赴并,頓丘李庶者,故大司農諧之子也,以華辯見稱,曾謂收曰:「霸朝便有二魏。」收率爾曰:「以從叔見比,便是邪輸之比卿。」邪輸者,故尚書令陳留公繼伯之子,愚癡有名,好自入市肆,高價買物,商賈共所嗤翫。收忽以季景方之,不遜例多如此。 收本以文才,必望穎脫見知,位既不遂,求修國史。崔暹為言於文襄曰:「國史事重,公家父子霸王功業,皆須具載,非收不可。」文襄乃啟收兼散騎常侍,修國史,武定二年,除正常侍,領兼中書侍郎,仍修國史。 魏帝宴百僚,問何故名「人日」,皆莫能知。收對曰:「晉議郎董勛答問禮俗云:正月一日為雞,二日為狗,三日為豬,四日為羊,五日為牛,六日為馬,七日為人。」時邢卲亦在側,甚恧焉。自魏、梁和好,書下紙每云:「想彼境內寧靜,此率土安和。」梁後使其書乃去「彼」字,自稱猶著「此」,欲示無外之意。收定報書云:「想境內清晏,今萬國安和。」梁人復書,依以為體。 後神武入朝,靜帝授相國,固讓,令收為啟。啟成呈上,文襄時侍側,神武指收曰:「此人當復為崔光。」四年,神武於西門豹祠宴集,謂司馬子如曰:「魏收為史官,書吾善惡,聞北伐時諸貴常餉史官飲食,司馬僕射頗曾餉不?」因共大笑。仍謂收曰:「卿勿見元康在吾目下趨走,謂吾以為勤勞。我後世身名在卿手,勿謂我不知。」尋加兼著作郎。 收昔在京洛,輕薄尤甚,人號云「魏收驚蛺蝶」。文襄曾游東山,令給事黃門侍郎顥等宴。〔一一〕文襄曰:「魏收恃才無宜適,須出其短。」往復數番,收忽大唱曰:「楊遵彥理屈,已倒。」愔從容曰:「我綽有餘暇,山立不動。若遇當塗,恐翩翩遂逝。」當塗者魏,翩翩者蝶也。文襄先知之,大笑稱善。文襄又曰:「向語猶微,宜更指斥。」愔應聲曰:「魏收在并作一篇詩,對眾讀訖,云:『打從叔季景出六百斗番,〔一二〕亦不辨此。』遠近所知,非敢妄說。」文襄喜曰:「我亦先聞。」眾人皆笑。收雖自申雪,不復抗拒,終身病之。 侯景叛入梁,寇南境。文襄時在晉陽,令收為檄五十餘紙,不日而就。又檄梁朝,令送侯景,初夜執筆,三更便了,文過七紙。文襄善之。魏帝曾季秋大射,普令賦詩,收詩末云:「尺書徵建鄴,折簡召長安。」文襄壯之,顧謂人曰:「在朝今有魏收,便是國之光采。雅俗文墨,通達縱橫。我亦使子才、子昇,時有所作,至於詞氣,並不及之。吾或意有所懷,忘而不語,語而不盡,意有未及,收呈草,皆以周悉。此亦難有。」又敕兼主客郎,接梁使謝珽、徐陵。侯景既陷梁,梁鄱陽王範時為合州刺史,文襄敕收以書喻之。範得書,仍率部伍西上,州刺史崔聖念入據其城。文襄謂收曰:「今定一州,卿有其力,猶恨『尺書徵建鄴』未效耳。」 文襄崩,文宣如晉陽,令與黃門郎崔季舒、高德正、吏部郎中尉瑾於北第參掌機密。轉祕書監,兼著作郎,又除定州大中正。時齊將受禪,楊愔奏收置之別館,令撰禪代詔冊諸文,遣徐之才守門,不聽出。 天保元年,除中書令,仍兼著作郎,封富平縣子。〔一三〕二年,詔撰魏史。四年,除魏尹,故優以祿力,專在史閣,不知郡事。初,帝令群臣各言志,收曰:「臣願得直筆東觀,早出魏書。」故帝使收專其任。又詔平原王高隆之總監之,署名而已。帝敕收曰:「好直筆,我終不作魏太武,誅史官。」 始,魏初鄧彥海撰代記十餘卷,其後崔浩典史,游雅、高允〔一四〕、程駿、李彪、崔光、李琰之郎知世修其業。〔一五〕浩為編年體,彪始分作紀、表、志、傳,書猶未出。宣武時,命邢巒追撰孝文起居注,書至太和十四年。又命崔鴻、王遵業補續焉,下訖孝明,事甚委悉。濟陰王暉業撰辨宗室錄三十卷。收於是與通直常侍房延祐、司空司馬辛元植、國子博士刁柔、裴昂之、尚書郎高孝幹博總斟酌,以成魏書。〔一六〕辨定名稱,隨條甄舉。又搜採亡遺,綴續後事,備一代史籍,表而上聞之。勒成一代大典:凡十二紀,〔一七〕九十二列傳,合一百一十卷。五年三月,奏上之。秋,除梁州刺史。收以志未成,奏請終業,許之。十一月復奏十志:天象四卷,地形三卷,律曆二卷,禮樂四卷,食貨一卷,刑罰一卷,靈徵二卷,官氏二卷,釋老一卷,凡二十卷。續於紀傳,合一百三十卷。分為十二袠,其史三十五例,二十五序,九十四論,前後二表一啟,皆獨出於收。 收所引史官,恐其陵逼,唯取學流先相依附者。其房延祐、辛元植、眭仲讓雖夙涉朝位,並非史才;刁柔、裴昂之以儒業見知,全不堪編緝;高孝幹以左道求進。修史諸人,宗祖姻戚,多被書錄,飾以美言。收頗急,不甚能平,夙有怨者,多沒其善。每言:「何物小子,敢共魏收作色!舉之則使上天,按之當使入地。」初,收在神武時為太常少卿,修國史,得陽休之助。因謝休之曰:「無以謝德,當為卿作佳傳。」休之父固,魏世為北平太守,以貪虐為中尉李平所彈獲罪,載在魏起居注。收書云:「固為北平,甚有惠政,坐公事免官。」又云:「李平深相敬重。」尒朱榮於魏為賊,收以高氏出自尒朱,且納榮子金,故減其惡而增其善,論云:「若修德義之風,則韋、彭、伊、霍,夫何足數。」〔一八〕 時論既言收著史不平,文宣詔收於尚書省與諸家子孫共加論討。前後投訴,百有餘人,云遺其家世職位;或云其家不見記錄;或云妄有非毀。收皆隨狀答之。范陽盧斐父同附出族祖玄傳下;頓丘李庶家傳,稱其本是梁國蒙人。〔一九〕斐、庶譏議,云史書不直。收性急,不勝其憤,啟誣其欲加屠害。帝大怒,親自詰責。斐曰:「臣父仕魏,位至儀同,功業顯著,名聞天下,與收無親,遂不立傳。博陵崔綽,位至本郡功曹,更無事跡,是收外親,乃為傳首。」收曰:「綽雖無位,道義可嘉,所以合傳。」帝曰:「卿何由知其好人?」收曰:「高允曾為綽讚,稱有道德。」帝曰:「司空才士,為人作讚,正應稱揚。亦如卿為人作文章,道其好者,豈能皆實?」收無以對,戰慄而已。但帝先重收才,不欲加罪。時太原王松年亦謗史,及斐、庶並獲罪,各被鞭配甲坊,或因以致死。盧思道亦抵罪。然猶以群口沸騰,敕魏史且勿施行,令群官博議。聽有家事者入署,不實者陳牒。於是眾口諠然,號為「穢史」,投牒者相次,收無以抗之。時左僕射楊愔、右僕射高德正二人勢傾朝野,與收皆親。收遂為其家並作傳,二人不欲言史不實,抑塞訴辭,終文宣世,更不重論。 又尚書陸操嘗謂愔曰:「魏收魏書可謂博物宏才,有大功於魏室。」愔嘗謂收曰:「此謂不刊之書,傳之萬古。但恨論及諸家枝葉親姻,過為繁碎,與舊史體例不同耳。」收曰:「往因中原喪亂,人士譜牒遺逸略盡,是以具書其枝派。望公觀過知仁,以免尤責。」 八年夏,除太子少傅,監國史。復參修律令。三臺成,文宣曰:「臺成,須有賦。」愔先以告收,收上皇居新殿臺賦,其文甚壯麗。時所作者自邢卲已下,咸不逮焉。收上賦前數日,乃告邢卲,卲後告人曰:「收甚惡人,不早言之。」帝曾游東山,敕收作詔,宣揚威德,譬喻關西。俄頃而訖,辭理宏壯,帝對百僚大嗟賞之。仍兼太子詹事。收娶其舅女,崔昂之妹,〔二0〕產一女,無子。魏太常劉芳孫女、中書郎崔肇師女,夫家坐事,帝並賜收為妻。時人比之賈充置左右夫人。然無子。後病甚,恐身後嫡媵不平,乃放二姬。及疾瘳追憶,作懷離賦以申意。 文宣每以酣宴之次,云太子性懦,宗社事重,終當傳位常山。收謂楊愔曰:「古人云:太子國之根本,不可動搖。至尊三爵後,每言傳位常山,令臣下疑貳。若實,便須決行;〔二一〕若戲此言,〔二二〕魏收既忝師傅,正當守之以死,但恐國家不安。」愔以收言奏帝,自此便止。帝數宴喜,收每預侍從。皇太子之納鄭良娣也,有司備設牢饌。帝既酣飲,起而自毀覆之,仍詔收曰:「知我意不?」收曰:「臣愚謂良娣既東宮之妾,理不須牢,仰惟聖懷,緣此毀去。」帝大笑,握收手曰:「卿知我意。」安德王延宗納趙郡李祖收女為妃,〔二三〕後帝幸李宅宴,而妃母宋氏薦二石榴於帝前。問諸人莫知其意,帝投之。收曰:「石榴房中多子,王新婚,妃母欲子孫眾多。」帝大喜,詔收:「卿還將來。」仍賜收美錦二疋。 十年,除儀同三司。帝在宴席,口敕以為中書監,命中書郎李愔於樹下造詔。愔以收一代盛才,難於率爾,久而未訖。比成,帝已醉醒,遂不重言,愔仍不奏,事竟寢。及帝崩於晉陽,驛召收及中山太守陽休之參議吉凶之禮,并掌詔誥。仍除侍中,遷太常卿,文宣諡及廟號、陵名,皆收議也。 及孝昭居中宰事,命收禁中為諸詔文,積日不出。轉中書監。皇建元年,除兼侍中、右光祿大夫,仍儀同,監史。收先副王昕使梁,不相協睦,時昕弟晞親密,而孝昭別令休之兼中書,在晉陽典誥詔,收留在鄴,蓋晞所為。收大不平,謂太子舍人盧詢祖曰:「若使卿作文誥,我亦不言。」又除祖珽為著作郎,欲以代收。司空主簿李翥,文詞士也,聞而告人曰:「詔誥悉歸陽子烈,著作復遣祖孝徵,文史頓失,恐魏公發背。」於時詔議二王三恪,收執王肅、杜預義,以元、司馬氏為二王,通曹備三恪。詔諸禮學之官皆執鄭玄五代之議〔二四〕。孝昭后姓元,議恪不欲廣及,故議從收。又除兼太子少傅,解侍中。 帝以魏史未行,詔收更加研審,收奉詔,頗有改正。及詔行魏史,收以為直置祕閣,外人無由得見,於是命送一本付并省,一本付鄴下,任人寫之。 太寧元年,加開府。河清二年,兼右僕射。時武成酣飲終日,朝事專委侍中高元海,凡庸不堪大任。以收才名振俗,都官尚書畢義雲長於斷割,乃虛心倚仗。收畏避,不能匡救,為議者所譏。帝於華林別起玄洲苑,備山水臺觀之麗,詔於閣上畫收,其見重如此。 始收比溫子昇、邢卲稍為後進,卲既被疏出,子昇以罪死,收遂大被任用,獨步一時。議論更相訾毀,各有朋黨。收每議陋邢文。卲又云:「江南任昉,文體本疏,魏收非直模擬,亦大偷竊。」收聞乃曰:「伊常於沈約集中作賊,何意道我偷任。」任、沈俱有重名,邢、魏各有所好。武平中,黃門郎顏之推以二公意問僕射祖珽。珽答曰:「見邢、魏之臧不,即是任、沈之優劣。」收以溫子昇全不作賦,邢雖有一兩首,又非所長,常云:「會須能作賦,始成大才士。唯以章表碑志自許,此外更同兒戲。」〔二五〕自武定二年以後,國家大事詔命,軍國文詞,皆收所作。每有警急,受詔立成。或時中使催促,收筆下有同宿構,敏速之工,邢、溫所不逮也。其參議典禮,與邢相埒。 既而趙郡公增年獲免,〔二六〕收知而過之,事發除名。其年,又以託附陳使封孝琰,牒令其門客與行,遇崑崙舶至,得奇貨:猓然褥表、美玉盈尺等數十件。罪當流,以贖論。三年,起除清都尹〔二七〕。尋遣黃門郎元文遙敕收曰:「卿舊人,事我家最久,前者之罪,情在可恕。比令卿為尹,非謂美授,但初起卿,斟酌如此。朕豈可用卿之才而忘卿身?待至十月,當還卿開府。」天統元年,除左光祿大夫。二年,行齊州刺史,尋為真。 收以子姪年少,申以戒厲,著枕中篇。其詞曰: 吾曾覽管子之書,其言曰:「任之重者莫如身,途之畏者莫如口,期之遠者莫如年。以重任行畏途至遠期,惟君子為能及矣。」追而味之,喟然長息。 若夫岳立而重,有潛戴而不傾;山藏稱固,亦趨負而不停;呂梁獨浚,能行歌而匪惕;焦原作險,或躋踵而不驚。〔二八〕九陔方集,故眇然而迅舉;五紀當定,想窅乎而上征。苟任重也有度,則任之而愈固。乘危也有術,蓋乘之而靡恤。彼期遠而能通,果應之而可必。豈神理之獨爾,亦人事其如一。 嗚呼!處天壤之間,勞死生之地,攻之以嗜欲,牽之以名利,粱肉不期而共臻,珠玉無足而俱致,於是乎驕奢仍作,危亡旋至。然則上智大賢,惟幾惟哲,或出或處,不常其時。〔二九〕其舒也濟世成務,其卷也聲銷跡滅。玉帛子女,椒蘭律呂,諂諛無所先;稱肉度骨,膏唇挑舌,怨惡莫之前。〔三0〕勳名共山河同久,志業與金石比堅。斯蓋厚棟不橈,游刃砉然。逮於厥德不常,喪其金璞,馳騖人世,鼓動流俗,挾湯日而謂寒,包溪壑而未足。源不清而流濁,表不端而影曲。嗟乎!膠漆詎堅,寒暑甚促,反利而成害,化榮而就辱,欣戚更來,得喪仍續。至有身禦魑魅,魂沉狴獄。詎非足力不強,迷在當局!孰可謂車戒前傾,人師先覺? 聞諸君子,雅道之士,游遨經術,厭飫文史。筆有奇鋒,談有勝理。孝悌之至,神明通矣。審蹈而行,量路而止。自我及物,先人後己。情無繫於榮悴,心靡滯於慍喜。不養望於丘壑,不待價於城市。言行相顧,慎終猶始。有一於斯,鬱為羽儀。恪居展事,知無不為,或左或右,則髦士攸宜,無悔無吝,故高而不危。異乎勇進忘退,苟得患失;射千金之產,徼萬鍾之秩;投烈風之門,趣炎火之室。載蹶而墜其貽宴,或蹲乃喪其貞吉。可不畏歟!可不戒歟! 門有倚禍,事不可不密;牆有伏寇,言不可而失。宜諦其言,宜端其行。言之不善,行之不正,鬼執強梁,人囚徑挺,幽奪其魄,明夭其命。不服非法,不行非道。公鼎為己信,私玉非身寶。過涅為紺,踰藍作青,持繩視直,置水觀平。時然後取,未若無欲,知止知足,庶免於辱。是以為必察其幾,舉必慎於微。知幾慮微,斯亡則稀;既察且慎,福祿攸歸。昔蘧瑗識四十九非,顏子鄰幾三月不違。跬步無已,至於千里;覆簣而進,及於萬仞。故云行遠自邇,登高自卑,〔三一〕可大可久,與世推移。 月滿如規,從夜則虧;槿榮于枝,望暮而萎。夫奚益而不損?孰有損而不害?益不欲多,利不欲大。唯居德者畏其甚,體真者懼其大。道尊則群謗集,任重而眾怨會。其達也則尼父栖遑,其忠也而周公狼狽。無曰人之我狹,在我不可而覆;無曰人之我厚,在我不可而咎。如山之大,無不有也;如谷之虛,無不受也。能剛能柔,重可負也;能信能順,險可走也;能智能愚,期可久也。 周廟之人,三緘其口,漏卮在前,欹器留後,俾諸來裔,傳之坐右。 其後群臣多言魏史不實,武成復敕更審。收又迴換,遂為盧同立傳,崔綽反更附出。楊愔家傳本云「有魏以來,一門而已」,至是改此八字。〔三二〕又先云「弘農華陰人」,乃改「自云弘農」以配王慧龍「自云太原人」,此其失也。尋除開府、中書監。 武成崩,未發喪,在內諸公以後主即位有年,疑於赦令。諸公引收訪焉。收固執宜有恩澤,乃從之。掌詔誥,除尚書右僕射,總議監五禮事,位特進。收奏請趙彥深、和士開、徐之才共監,先以告士開,士開驚,辭以不學。收曰:「天下事皆由王,〔三三〕五禮非王不決。」士開謝而許之。多引文士令執筆,儒者馬敬德、熊安生、權會實主之。 武平三年薨,贈司空、尚書左僕射,諡文貞。有集七十卷。 收碩學大才,然性褊,不能達命體道。見當塗貴游,每以言色相悅。然提獎後輩,以名行為先,浮華輕險之徒,雖有才能,弗重也。初,河間邢子才、子明及季景與收,並以文章顯,世稱大邢小魏,言尤俊也。收少子才十歲,子才每曰:「佛助,僚人之偉。」後收稍與子才爭名,文宣貶子才曰:「爾才不及魏收。」收益得志,自序云:「先稱溫、邢,後曰邢、魏。」然收內陋邢,心不許也。收既輕疾,好聲樂,善胡舞。文宣末,數於東山與諸優為獼猴與狗鬥,帝寵狎之。收外兄博陵崔巖嘗以雙聲嘲收曰:「遇魏收衰曰愚魏。」魏答曰:「顏巖腥瘦,是誰所生,羊頤狗頰,頭團鼻平,飯房笭龍,著孔嘲玎。」〔三四〕其辯捷不拘若是。既緣史筆,多憾於人,齊亡之歲,收冢被發,棄其骨于外。 先養仁表為嗣,位至尚書膳部郎中。隋開皇中,卒於溫縣令。 子建族子惇,字仲讓。容貌魁偉,性通率。永安末,除安東將軍、光祿大夫。尒朱仲遠鎮東郡,以事捕惇,遇出外,執惇兄子胤而去。惇聞哭曰:「若害胤寧無吾也。」乃見仲遠,叩頭曰:「家事在惇,胤何知也?乞以身罪。」仲遠義而捨之。天平中,拜衛將軍,右光祿大夫,卒。 惇叔偃,字盤虯。有當世幹用,位驍騎將軍。性浮動,晚乃曲附高肇。彭城王勰之死也,偃構成其事,為時所患。 子質,字懷素。幼有立志,年十四,啟母求就徐遵明受業,母以其年幼不許。質遂密將一奴,遠赴徐學,留書一紙,置所臥床。內外見之,相視悲歎。五六年中,便通諸經大義。自學言歸,生徒輻湊,皆同衣食,情若兄弟。後避葛榮難,客居趙國飛龍山,為亂賊所害。士友傷惜之。興和二年,侍中李神雋、〔三五〕祕書監常景等三十二人申辭於尚書,為請贈諡。事下太常,博士考行,諡曰貞烈先生。 魏長賢,收之族叔也。祖釗,本名顯義,字弘理,魏世祖賜名,〔三六〕仍命以顯義為字。雅性俊辯,博涉群書,有當世才,兼資文武,知名梁、楚、淮、泗之間。世祖南伐,聞而召之,既至,與語大悅。謂釗曰:「今我此行,是卿建功之日,勉之,勿憂不富貴也。」授內都直,侍左右。師次淮南,諸城未有下者。釗乃進曰:「陛下百萬之軍,風行電掃,攻城略地,所向無前,雖有智者,莫能為計。然而師次淮南,已經累日,義陽諸城,猶敢拒守,此非不懼亡滅,自謂必可保全也。但陛下卒徒果銳,殺掠尚多,人皆畏威,未甚懷惠,恐一旦降下,妻子不全,所以遲疑,未肯先發。臣請間入城內,見其豪右,宣達聖心,示以誠信,必當大小相率,面縛請罪。陛下拔其英楚,因而任之,此外諸城,可不勞兵而自定。」世祖大喜曰:「所以召卿,本為是耳。卿今所言,副吾所望。」釗遂夜入城中,示以危亡之期,開以生全之路,城中大小欣悅,明旦開門出降。自此而南,望塵款附。世祖謂釗曰:「卿之一言,踰於十萬之師。揚我信義,播于四表,實卿一人之力。」即授義陽太守、陵江將軍。又令釗與諸將,統兵討襲,所當無不摧破,軍中服其勇敢。世祖益喜,謂群臣曰:「中國士人,吾拔擢咸盡,文武膽略,未有若釗儔。」加授建忠將軍,追贈其父處順州刺史。時經略江左,方大用之,遇風疾發動,頻降醫藥,竟不痊復。卒時年六十四。 父彥,字惠卿,博學善屬文。趙郡王幹辟開府參軍,廣陵王羽辟記室,並不行。陳留公李崇甚重之,引為鎮西參軍事。崇討叛氐楊靈珍、〔三七〕叛蠻魯北燕,又請為記室參軍。中山王英討淮南,又請為記室參軍。軍還,求為著作郎,思樹不朽之業。以晉書作者多家,體制繁雜,欲正其紕繆,刪其遊辭,勒成一家之典。俄而彭城王聞李崇稱之,復請為掾,兼知主客郎中,書遂不成。王遇害,退歸田里。清河王復引為諮議。王勢高名重,深為權倖所疾,恐罹其禍,固辭以疾。〔三八〕肅宗初,拜驃騎長史,尋轉光州刺史。年六十八,卒。 兄伯胤之歸也,〔三九〕留長賢與弟德振,使宦學於洛中。孝靜北遷,亦徙居鄴。博涉經史,詞藻清華,舉秀才,除汝南王悅參軍事。〔四0〕入齊,平陽王淹辟為法曹參軍,轉著作佐郎。更撰晉書,欲還成先志。 河清中,上書譏刺時政,大忤權幸,為上黨屯留令。親故以長賢不相時而動,或為書以相規責。長賢復書曰: 日者惠書,義高旨遠。誨僕以自求諸己,思不出位,國之大事,君與執政所圖。又謂僕祿不足以代耕,位不登於執戟,干非其議,自貽悔咎。勤勤懇懇,誠見故人之心。靜言再思,無忘寤寐。 僕雖固陋,亦嘗奉教於君子矣。以為士之立身,其路不一。故有負鼎俎以趨世,隱漁釣以待時,操築傅巖之下,取履圯橋之上者矣。或有釋賃車以匡霸業,委挽輅以定王基,由斬袪以見禮,因射鉤而受相者矣。或有三黜不移,屈身以直道;九死不侮,甘心於苦節者矣。皆奮於泥滓,自致青雲。雖事有萬殊,而理終一致,榷其大要,歸乎忠孝而已矣。 夫孝則竭力所生,忠則致身所事,未有孝而遺其親,忠而後其君者也。僕自射策金馬,記言麟閣,寒暑迭運,五稔于茲。不能勒成一家,潤色鴻業,善述人事,功既闕如,顯親揚名,邈焉無冀。每一念之,曷云其已。自頃王室板蕩,彝倫攸斁,大臣持祿而莫諫,小臣畏罪而不言,虛痛朝危,空哀主辱。匪躬之故,徒聞其語;有犯無隱,未見其人。此梅福所以獻書,朱雲所以請劍者也。抑又聞之,嫠不恤緯而憂宗周之亡,女不懷歸而悲太子之少,況僕之先人,世傳儒業,訓僕以為子之道,厲僕以事君之節?今僕之委質,有年世矣,安可自同於匹庶,取笑於兒女子哉!是以腸一夕而九回,心終朝而百慮,懼當年之不立,恥沒世而無聞,慷慨懷古,自強不息,庶幾伯夷之風,以立懦夫之志。吾子又謂僕干進務入,不畏友朋;居下訕上,欲益反損。僕誠不敏,以貽吾子之羞,默默苟容,又非平生之意。故願得鋤彼草茅,逐茲鳥雀,去一惡,樹一善,不違先旨,以沒九泉。求仁得仁,其誰敢怨? 但言與不言在我,用與不用在時。若國道方屯,時不我與,以忠獲罪,以信見疑,貝錦成章,青蠅變色,良田敗於邪徑,黃金鑠於眾口,窮達運也,其如命何!吾子忠告之言,敢不敬承嘉惠。然則僕之所懷,未可一二為俗人道也。投筆而已,夫復何言! 是出也,人皆為之怏怏,而長賢處之怡然,不屑懷抱,識者以此多焉。 武平中,辭疾去職,終於齊代,不復出仕。周武平齊,搜揚才俊,辟書屢降,固以疾辭。卒年七十四。貞觀中,贈定州刺史。子徵。 魏季景,收族叔也。父鸞字雙和,為魏文賜名。有器幹,體貌魁偉,以有容儀,為奉車都尉。曾升輅車,觸毀金翼,歛容請罪。帝笑曰:「卿體貌過人,素不便習,何足懼也?」車駕南征漢陽,除鸞統軍。帝歷幸其營,嘆賞之。及在馬圈不豫,敕兼武衛將軍,領宿衛左右。景明中,六輔之廢,鸞頗預其事。後除光州刺史,更滿還朝,卒。諡曰夷。 季景少孤,〔四一〕清苦自立,博學有文才,弱冠有名京師。時邢子明稱有才學,殆與子才相侔,季景與收相亞,洛中號兩邢二魏。莊帝時,為中書侍郎。普泰中,為尚書右丞。季景善附會,宰要當朝,必先事其左右。尒朱世隆特賞愛之。於時才名甚盛,頗過其實。太昌中,位給事黃門侍郎,甚見信待,除定州大中正。孝武帝釋奠,季景與溫子昇、李業興、竇瑗等俱為擿句。天平初,因遷都,遂居柏人西山。內懷憂悔,乃為擇居賦。元象初,兼給事黃門侍郎,後兼散騎常侍,使梁。還,歷大司農卿、魏郡尹。卒,家無餘財,遺命薄葬,贈散騎常侍、衛尉卿。所著文筆二百餘篇。子澹知名。 澹字彥深。年十五而孤,專精好學,高才善屬文。仕齊,殿中侍御史,預修五禮,及撰御覽。除殿中郎、中書舍人,與李德林修國史。入周為納言中士。隋初,為行臺禮部侍郎,尋為聘陳使主。還,除太子舍人。廢太子勇深禮之,令注庾信集,撰笑苑,世稱博物。遷著作郎,仍為太子學士。 帝以魏收所撰後魏書褒貶失實,平繪為中興書事不倫序,詔澹別成魏史。澹自道武下及恭帝,為十二紀,七十八列傳。別為史論及例,各一卷,合九十二卷。義例與魏收多所不同。 其一曰:「臣聞天子者繼天立稱,終始絕名。故穀梁傳:『太上不名。』曲禮:『天子不言出,諸侯不生名。』諸侯尚不生名,況天子乎?若為太子,必須書名。良由子者對父生稱,父前子名,禮之意也。至如馬遷,周之太子,並皆言名,漢之儲兩,俱沒其諱,以尊漢卑周,臣子之意也。竊謂雖立此理,恐非其義。何者?春秋、禮記,太子必書名,天王不言出,此仲尼之褒貶,皇王之稱謂,非當時與異代,遂為優劣也。班固、范曄、陳壽、王隱、沈約參差不同,尊卑失序。至於魏收諱儲君之名,書天子之字,過又甚焉。今所撰,諱皇帝名,書太子字,欲尊君卑臣,依春秋之義。」 二曰:「魏氏平文以前,部落之君長耳。太祖遠追二十八帝,並極崇高,違堯舜憲章,越周公典禮。但道武出自結繩,未師典誥,當須南董直筆,裁而正之;反更飾非,豈是觀過?但力微天女所誕,靈異絕世,尊為始祖,得禮之宜。平文、昭成,雄據塞表,英風漸盛,圖南之業,基自此始。長孫斤之亂也,兵交御坐,太子授命,昭成獲免。道武此時,后緡方娠,宗廟復存,社稷有主,大功大孝,實在獻明。此之三世,稱諡可也;自茲以外,未之敢聞。」 其三曰:「幽王死於驪山,厲王出奔於彘,未嘗隱諱,直筆書之,欲以勸善懲惡,詒誡將來。而太武、獻文,並遭非命,前史立紀,不異天年,言論之間,頗露首尾。殺主害君,莫知姓名,逆臣賊子,何所懼哉?今分明直書,不敢回避。」 四曰:「自晉德不競,宇宙分崩,或帝或王,各自署置。其生略如敵國,書死便同庶人。凡處華夏之地者,皆書曰卒,同之吳、楚。」〔四二〕 澹又以為「司馬遷創立紀傳已來,述者非一,人無善惡,皆為立論。計在身行跡,具在正書,事既無奇,不足懲勸,再述乍同銘頌,重敘唯覺繁文。案丘明亞聖之才,發揚聖旨,言『君子曰』者,無非甚泰;其間尋常,直言而已。今所撰史,竊有慕焉,可為勸戒者,論其得失;其無損益者,所不論也」。〔四三〕上覽而善之。未幾而卒。有集三十卷。子罕言。 澹弟彥玄,位洧州司馬。子滿行。 魏蘭根字蘭根,收族叔也。父伯成,中山太守。 蘭根身長八尺,儀貌奇偉,博學高才,機警有識悟。起家北海王國侍郎。母憂,居喪有孝稱。將葬,常山郡境先有董卓祠,祠有柏樹,蘭根以卓凶逆,不應遺祠至今,乃啟刺史,請伐為槨。左右人言有靈,蘭根了無疑懼。父喪,廬於墓側,負土成墳,憂毀殆於滅性。 正光末,尚書令李崇為大都督,討蠕蠕,以蘭根為長史。因說崇曰:「緣邊諸鎮,控攝長遠,昔時初置,地廣人稀,或徵發中原強宗子弟,或國之肺腑寄以爪牙。中年以來,有司乖實,號曰府戶,役同冢養,官婚班齒,致失清流。而本宗舊類,各各榮顯,顧瞻彼此,理當憤怨。宜改鎮立州,分置郡縣。凡是府戶,悉免為平人,入仕次第,一準其舊。此計若行,國家庶無北顧之慮。」崇以奏聞,事寢不報。 孝昌初,為岐州刺史,從行臺蕭寶夤討破宛川。俘其人為奴婢,以美女十人賞蘭根。蘭根辭曰:「此縣介於強虜,故成背叛。今當恤其飢寒,奈何並充僕隸?」於是盡以歸其父兄。部內麥多五穗。鄰州田鼠為災,犬牙不入岐境。及蕭寶夤敗於涇州,岐州人囚蘭根降賊。寶夤兵威復振,城人復斬賊刺史侯莫陳仲和,推蘭根復任。朝廷以蘭根得西土人心,加都督涇、岐、東秦、南岐四州諸軍事,兼四州行臺尚書。 孝昌末,河北流人南度,以蘭根兼尚書,使齊、濟、二兗四州安撫,并置郡縣。蘭根甥邢杲反於青、光間,復詔蘭根慰勞。杲不下,仍隨元天穆討之。還,拜中書令。 莊帝之將誅尒朱榮,蘭根泄之於兄子周達,周達告尒朱世隆。及榮死,蘭根憂,不知所出。時應詔王道習見信於莊帝,蘭根乃託附之,求出立功。乃兼尚書右僕射、河北行臺,於定州率募鄉曲,〔四四〕欲防井陘。為榮將侯深所敗,走依勃海高乾。屬乾兄弟義舉,因在其中。〔四五〕神武以宿望深禮之。中興初,為尚書右僕射。 神武將入洛陽,時廢立未決,令蘭根察節閔帝。帝神采高明,蘭根恐於後難測,遂與高乾兄弟及黃門侍郎崔〈忄夌〉同請。神武不得已,遂立武帝。太昌初,加侍中、開府儀同三司、鉅鹿縣侯,啟授兄子周達。蘭根既預勳業,位居端副,始敘復岐州勳,封永興侯。高乾之死,蘭根懼,以病免。天平初,言病篤,以開府儀同歸本鄉,門施行馬。武定三年,薨。〔四六〕贈司徒公,諡曰文宣。長子相如襲爵。 相如性亢直,有文藻,與族兄愷齊名,雅為當時所貴。早卒。孝昭時,佐命功臣配饗,不及蘭根,次子敬仲表訴,竟不允。敬仲以才器稱,卒於章武太守。子餉,字孝衡。幼孤,學涉有時譽,居喪以孝聞。隋饒州司倉參軍事。子景義、景禮並有才行,鄉人呼為雙鳳,早卒。敬仲弟少政,位至洛州刺史。子孝該、孝幾。 愷自散騎常侍遷青州長史,固辭。文宣大怒曰:「何物漢子,與官不就!」時帝已失德,朝廷為之懼,愷容色坦然。帝曰:「死與長史,任卿所擇。」答曰:「能殺臣者陛下,不受長史者愚臣。」帝謂楊愔曰:「何慮無人,苦用此漢!放還,永不須收。」由是積年沈廢。後遇愔於路,微自陳。愔云:「咸由中旨。」愷應聲曰:「雖復零雨自天,終待雲興四岳,公豈得言不知?」楊愔欣然曰:「此言極為簡要。」數日,除霍州刺史,在職有政理。後卒於膠州刺史。 論曰:伯起少頗疏放,不拘行檢,及折節讀書,鬱為偉器。學博今古,才極從橫,體物之旨,尤為富贍,足以入相如之室,游尼父之門。勒成魏籍,追蹤班、馬,婉而有則,繁而不蕪,持論序言,鉤深致遠。但意存實錄,好抵陰私,至於親故之家,一無所說,不平之議,見於斯矣。王松年、李庶等並論正家門,未為謗議,遂憑附時宰,鼓動淫刑,庶因鞭撻而終,此公之失德。 長賢思樹風聲,抗言昏俗,有朱子游之風。季景父子,雅業相傳,抑弓冶之義。蘭根道冠時英,功參霸業,亦一代之偉人也。 校勘記 〔一〕位終本郡太守魏書卷一0四(補)自序作「成帝世,位終鉅鹿太守,仍家焉」。則魏氏之為鉅鹿人,始於魏歆之為鉅鹿太守。此作「位終本郡太守」,則似本為鉅鹿人,疑誤。 〔二〕子悅字處德錢氏考異卷四0云:「按魏悅與李孝伯同時,孝伯以女妻之,蓋在太武之世。自漢初至後魏太武時,計六百餘年,而無知至魏悅僅傳六世,此理之所必無也。魏收自序今已不傳,後人又取此篇補之。要之,必有脫文矣。」按元和姓纂輯本卷八,魏歆漢成帝時人。歆八代孫植,晉御史中丞。植孫攀,攀玄孫子建。則自歆至子建共十四代。又魏書卷九二魏溥妻房氏傳云:「溥子緝,事在序傳。緝子悅,為濟陰太守。」則魏書自序本有魏緝事跡,今本不載,顯是脫缺。今本魏書「子悅」上有「歆」字,乃後人妄加。北齊書卷三七(補)魏收傳稱收「曾祖緝,祖韶,父子建」,則又誤「悅」作「韶」。參北齊書卷三七校勘記。 〔三〕梁州刺史傅豎眼子敬仲心以為愧諸本「敬仲」訛作「故中」,據通志卷一五0魏子建傳改。魏書自序作「敬和」。按傅豎眼二子,長敬和,次敬仲。「中」顯是「仲」之訛,故從通志。 〔四〕乃遣刺史唐永代焉按「刺史」上脫州名。據本書卷六七唐永傳,永於正光中曾為南豳州刺史,則永當是自南豳遷東益以代子建。疑此脫「南豳州」三字。 〔五〕時年六十又贈儀同三司魏書「又」作「三」。按不見初贈,何來又贈?疑當從魏書。 〔六〕帝與從官及諸妃主諸本「主」訛作「王」,據魏書、北齊書卷三七、通志卷一五五魏收傳改。又魏書作:「帝與從官皆胡服而騎,宮人及諸妃主雜其間。」疑北史有脫文。 〔七〕初神武固讓天柱大將軍諸本無「初」字,魏書、北齊書、通志有。按魏書卷一一出帝紀,高歡讓天柱大將軍,在永熙元年五月,孝武獵嵩山,在二年十二月。高歡事在前而敘在後,顯是追述,當有「初」字,今據補。 〔八〕尋而神武南上按自晉陽向洛,當云「南下」。疑「上」字誤。 〔九〕收兼通直散騎常侍副王昕聘梁通志「收」上有「天平初,與邢卲等同召赴鄴,詔」十二字。按魏收與邢卲於天平初被召入朝,事見本書卷四二邢昕傳、邢卲傳。據魏書卷一二孝靜紀,王昕等使梁在興和元年,距孝武入關已六年。上文言收已辭中書舍人,中間未言其復職轉官與否,逕即敘其使梁,甚為突兀,疑是中間有脫文。此十二字即脫文之一部分。 〔一0〕收從叔季景有文學諸本無「從」字,北齊書有。按下文即作「從叔」,此脫文,今據補。 〔一一〕令給事黃門侍郎顥等宴按「顥」上無姓,當有脫誤。 〔一二〕打從叔季景出六百斗番南、北、汲、殿四本及北齊書「斗番」作「斛米」。百衲本及通志作「斗番」。按俱不可解,疑有訛誤。 〔一三〕仍兼著作郎封富平縣子諸本脫「封」字,據魏書、北齊書、通志補。 〔一四〕游雅高允諸本脫「雅高」二字,據魏書補。二人參預修史,事見本書卷三一高允傳,魏書卷五四游雅傳。 〔一五〕李琰之郎知世修其業魏書無「郎知」二字。北齊書三朝本作「徒知」,殿本作「徒」一字。按「郎知」似是人名,而不見史籍,疑是衍文。 〔一六〕博總斟酌以成魏書南、北、汲、殿四本「博」作「專」,百衲本作「傳」。按冊府卷五五六作「博」。「博總」即「博綜」,諸本並誤,今從冊府改。 〔一七〕凡十二紀諸本「二」作「一」。按今本魏書共十二紀,其中孝靜紀雖是後人所補,但魏收原書必有此紀。作「十一」誤,今從魏書、北齊書改。 〔一八〕則韋彭伊霍夫何足數諸本「韋」作「韓」。錢氏考異云「魏書卷七四尒朱榮論本作彭、韋,謂大彭、豕韋也。此作韓、彭,亦後人妄改。」按錢說是。北齊書三朝本正作「韋彭」,今據改。 〔一九〕頓丘李庶家傳稱其本是梁國蒙人諸本「蒙」作「家」。李慈銘云:「『家人』當作『蒙人』。李庶為魏文成元皇后兄嶷之曾孫。魏書元皇后傳云:『梁國蒙縣人。』又外戚李峻傳亦同,峻即嶷之兄也。」按李說是。李庶欲附頓丘郡望,故以魏書為不直。今據改。 〔二0〕收娶其舅女崔昂之妹諸本脫「昂」字,據北齊書補。魏收為崔昂妹夫,見北齊書卷三0崔昂傳。 〔二一〕令臣下疑貳若實便須決行諸本誤叠「疑貳」二字,據北齊書刪。 〔二二〕若戲此言北齊書殿本作「此言若戲」,三朝本及冊府卷七一五作「此言非戲」。按於文作「此言非戲」較長。但通志也作「若戲此言」,疑是「戲」下脫「為」字。 〔二三〕安德王延宗納趙郡李祖收女為妃墓誌集釋李憲墓誌圖版二九三末,稱憲長子希遠妻廣平宋氏。希遠子祖牧。趙萬里考釋以為本傳之祖收即祖牧之訛,當是。 〔二四〕詔諸禮學之官皆執鄭玄五代之議按疑「詔」字衍。 〔二五〕唯以章表碑志自許此外更同兒戲按此語,與上文「會須能作賦,始成大才士」之意不符。御覽卷五八七引三國典略作:「唯以章表自許,此同兒戲。」似是。 〔二六〕既而趙郡公增年獲免張森楷云:「據崔昂(本書卷三二)及彭城王浟傳(本書卷五一),當是趙郡李公統母崔氏增年獲免。此誤脫文。」按張說是。 〔二七〕三年起除清都尹諸本「都」訛「郡」,據北齊書、通志改。清都尹見隋書百官志中,及本書卷五二齊宗室諸王下文宣諸子傳。 〔二八〕焦原作險或躋踵而不驚諸本「躋」作「削」,北齊書三朝本作「躋」。按尸子云:「莒國有名焦原者,長五十步,臨百仞之溪,莒國莫敢近也。有以勇見莒子者,獨卻行齊踵焉。」「齊」與「躋」通。禮記樂記:「地氣上齊」。鄭注云:「齊讀為躋,躋升也。」則字當作「躋」,今據改。 〔二九〕不常其時按「時」與上文「哲」,下文「滅」不同韻,北齊書「時」作「節」。 〔三0〕稱肉度骨膏唇挑舌怨惡莫之前諸本脫「唇」字,「之前」作「不」字,語不可通。今據北齊書補改。 〔三一〕故云行遠自邇登高自卑諸本脫「自邇登高」四字,據北齊書及冊府卷八一七補。 〔三二〕楊愔家傳本云有魏以來一門而已至是改此八字諸本「改」作「加」。冊府卷五六二作「改」。按北史卷四一卷末論楊播等人,全襲魏書史臣論,獨多「有魏以來,一門而已」八字。蓋魏收原論,本有此語,後來刪去。李延壽以為不當刪,故重復增入。冊府作「改」是,今從之。 〔三三〕天下事皆由王諸本脫「王」字,據北齊書補。 〔三四〕著孔嘲玎錢氏考異云:「『孔』與『著』非雙聲,當是『札』之訛。或云:『著』當作『看』。」 〔三五〕侍中李神雋諸本脫「神」字,據通志補。李神雋於東魏孝靜帝時曾官侍中,見本書卷一00序傳。 〔三六〕魏世祖賜名通志卷一五0下魏釗傳,「世祖」作「孝文」,下同。按北史例稱諡號,此稱廟號,與慣例不合。且「世祖」諡「太武」,「高祖」方諡「孝文」。據下文言世祖召魏釗從軍南伐,說下義陽(今河南信陽附近。)考魏時親自率軍南伐者惟太武、孝文二帝。太武於太平真君十一年四路進攻劉宋,直到瓜步,但未聞進攻義陽(見魏書卷四下世祖紀。)孝文於太和十八年十二月南伐,一路由劉昶率領進攻義陽(見魏書卷七下高祖紀。)到二十二年,又遣王肅進攻義陽(見魏書卷六三王肅傳。)則魏釗之游說義陽,當在孝文時。又下文言其子彥為趙郡王幹(孝文弟)辟開府參軍,則魏釗亦不得早在太武之世,疑通志是。魏書無魏釗傳,北史當是據魏徵家傳補。語涉誇誕,不可盡信。 〔三七〕崇討叛氐楊靈珍諸本「楊」作「陽」,通志卷一五0魏釗傳作「楊」。按楊靈珍見本書卷四三李崇傳及卷九六氐傳,今據改。 〔三八〕恐罹其禍固辭以疾通志上有「彥」字。 〔三九〕兄伯胤之歸也按此上當有脫文。 〔四0〕除汝南王悅參軍事張森楷云:「悅死於永熙末,不及見孝靜之立。此敘於遷鄴後,疑有訛誤。」 〔四一〕季景少孤諸本「季景」上有「子」字。按上文已見「父鸞」,則此不應有「子」字,今從通志卷一五0下魏季景傳刪。 〔四二〕其生略如敵國書死便同庶人凡處華夏之地者皆書曰卒同之吳楚隋書卷五八魏澹傳作:「當其生日,聘使往來,略如敵國;及其終也,書之曰死,便同庶人。存沒頓殊,能無懷愧?今所撰史,諸國凡在華夏之地者皆書曰卒,同之吳、楚。」按北史刪節後,文意不明。「今所撰史」四字,尤不應刪。「其生略如敵國,書死便同庶人」,是魏澹譏前史之失。「凡處華夏之地,皆書曰卒」。是魏澹仿春秋書吳楚之君曰卒所定的體例。無此四字,便混淆不清。 〔四三〕其無損益者所不論也諸本脫「損」字,據隋書補。 〔四四〕於定州率募鄉曲諸本脫「於」字,據通志卷一五五魏蘭根傳補。 〔四五〕因在其中諸本「因」訛作「固」,據北齊書卷二三魏蘭根傳改。 〔四六〕武定三年薨北齊書作「天平二年」。按金石錄卷二一魏蘭根碑跋稱:「碑云:死於天平二年。北齊書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