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齊書卷二十五 列傳第六

垣崇祖張敬兒 垣崇祖字敬遠,下邳人也。族姓豪彊,石虎世,自略陽徙之於鄴。曾祖敞,為慕容德偽吏部尚書。祖苗,宋武征廣固,率部曲歸降,仍家下邳,官至龍驤將軍、汝南新蔡太守。父詢〔之〕,〔一〕積射將軍,宋孝武世死事,贈冀州刺史。 崇祖年十四,有幹略,伯父豫州刺史護之謂門宗曰:「此兒必大成吾門,汝等不及也。」刺史劉道隆辟為主簿,厚遇之。除新安王國上將軍。景和世,道隆求出為梁州,啟轉崇祖為義陽王征北行參軍,與道隆同行,使還下邳召募。 明帝立,道隆被誅。薛安都反,明帝遣張永、沈攸之北討,安都使將裴祖隆、李世雄據下邳。祖隆引崇祖共拒戰,會青州援軍主劉(珍)〔彌〕之背逆歸降,〔二〕祖隆士眾沮敗,崇祖與親近數十人夜救祖隆,與俱走還彭城。虜既陷徐州,崇祖仍為虜將游兵琅邪閒不復歸,虜不能制。密遣人於彭城迎母,欲南奔,事覺,虜執其母為質。崇祖妹夫皇甫肅兄婦,薛安都之女,故虜信之。肅仍將家屬及崇祖母奔朐山,崇祖因將部曲據之,遣使歸命。太祖在淮陰,板為朐山戍主,送其母還京師,明帝納之。 朐山邊海孤險,人情未安。崇祖常浮舟舸於水側,有急得以入海。軍將得罪亡叛,具以告虜。虜偽圂城都將東徐州刺史成固公始得青州,聞叛者說,遣步騎二萬襲崇祖,屯洛要,去朐山城二十里。崇祖出送客未歸,城中驚恐,皆下船欲去。崇祖還,謂腹心曰:「賊比擬來,本非大舉,政是承信一說,易遣誑之。今若得百餘人還,事必濟矣。但人情一駭,〔三〕不可斂集。卿等可急去此二里外大叫而來,唱『艾塘義人已得破虜,須戍軍速往,相助逐退』。」船中人果喜,爭上岸,崇祖引入據城,遣羸弱入島。令人持兩炬火登山鼓叫。虜參騎謂其軍備甚盛,乃退。 崇祖啟明帝曰:「淮北士民,力屈胡虜,南向之心,日夜以冀。崇祖父伯並為淮北州郡,門族布在北邊,百姓所信,一朝嘯吒,事功可立。〔第〕名位尚輕,〔四〕不足威眾,乞假名號,以示遠近。」明帝以為輔國將軍、北琅邪蘭陵二郡太守。亡命司馬從之謀襲郡〔五〕,崇祖討捕斬之。數陳計算,欲剋復淮北。 時虜聲當寇淮南,明帝以問崇祖,崇祖因啟「宜以輕兵深入,出其不意,進可立不世之勳,退可絕其窺窬之患」。帝許之。崇祖將數百人入虜界七百〔里〕,〔六〕據南城,固蒙山,扇動郡縣。虜率大眾攻之,其別將梁湛母在虜,虜執其母,使湛告部曲曰:「大軍已去,獨住何為!」於是眾情離阻,一時奔退。崇祖謂左右曰:「今若俱退,必不獲免。」乃住後力戰,大敗〔追者〕而歸。〔七〕以久勞,封下邳縣子。 泰豫(九)〔元〕年,〔八〕行徐州事,徙戍龍沮,在朐山南。崇祖啟斷水(清)〔注〕平地,〔九〕以絕虜馬。帝以問劉懷珍,云可立。崇祖率將吏塞之,未成。虜主謂偽彭城鎮將平陽公曰:「龍沮若立,國之恥也,以死爭之。」數萬騎掩至。崇祖馬槊陷陣不能抗,乃築城自守。會天雨十餘日,虜乃退。龍沮竟不立。歷盱眙、平陽、東海三郡太守,將軍如故。轉邵陵王南中郎司馬,復為東海太守。 初,崇祖遇太祖於淮陰,太祖以其武勇,善待之。崇祖謂皇甫肅曰:「此真吾君也,吾今逢主矣,所謂千載一時。」遂密布誠節。元徽末,太祖憂慮,令崇祖受旨即以家口託皇甫肅,勒數百人將入虜界,更聽後旨。會蒼梧廢,太祖召崇祖領部曲還都,除游擊將軍。 沈攸之事平,以崇祖為持節、督兗青冀三州諸軍事,累遷冠軍將軍、兗州刺史。太祖踐阼,謂崇祖曰:「我新有天下,夷虜不識運命,必當動其蟻眾,以送劉昶為辭。賊之所衝,必在壽春。能制此寇,非卿莫可。」徙為使持節、監豫司二州諸軍事、豫州刺史,將軍如故。封望蔡縣侯,〔一0〕七百戶。 建元二年,虜遣偽梁王郁豆眷及劉昶,馬步號二十萬,寇壽春。崇祖召文武議曰:「賊眾我寡,當用奇以制之。當脩外城以待敵,城既廣闊、非水不固,今欲堰肥水卻淹為三面之險,諸君意如何?」眾曰:「昔佛狸侵境,宋南平王士卒完盛,以郭大難守,退保內城。今日之事,十倍於前。古來相承,不築肥堰,皆以地形不便,積水無用故也。若必行之,恐非事宜。」崇祖曰:「卿見其一,不識其二。若捨外城,賊必據之,外脩樓櫓,內築長圍,四周無礙,表裏受敵,此坐自為擒。守郭築堰,是吾不諫之策也。」乃於城西北立堰塞肥水,堰北起小城,周為深塹,使數千人守之。崇祖謂長史封延伯曰:「虜貪而少慮,必悉力攻小城,圖破此堰。見塹狹城小,謂一往可剋,當以蟻附攻之。放水一激,急踰三峽,事窮奔透,自然沈溺。此豈非小勞而大利邪?」虜眾由西道集堰南,分軍東路肉薄攻小城。崇祖著白紗帽,肩轝上城,手自轉式。至日晡時,決小史埭。水勢奔下,虜攻城之眾,漂墜塹中,人馬溺死數千人,眾皆退走。 初,崇祖在淮陰,見上,便自比韓信、白起,咸不信,唯上獨許之,崇祖再拜奉旨。及破虜啟至,上謂朝臣曰:「崇祖許為我制虜,果如其言。其恆自擬韓、白,今真其人也。」進為都督號平西將軍,增封為千五百戶。崇祖聞陳顯達李安民皆增給軍儀,啟上求鼓吹橫吹。上敕曰:「韓、白何可不與眾異。」給鼓吹一部。 崇祖慮虜復寇淮北,啟徙下蔡戍於淮東。其冬,虜果欲攻下蔡,既聞內徙,乃揚聲平除故城。眾疑虜當於故城立戍,崇祖曰:「下蔡去鎮咫尺,虜豈敢置戍;實欲除此故城。政恐奔走殺之不盡耳。」虜軍果夷掘下蔡城,崇祖自率眾渡淮與戰,大破之,追奔數十里,〔一一〕殺獲千計。 上遣使入關參虜消息還,敕崇祖曰:「卿視吾是守江東而已邪?所少者食,卿但努力營田,自然平殄殘醜。」敕崇祖脩治(苟)〔芍〕陂田。〔一二〕 世祖即位,徵為散騎常侍、左衛將軍。俄詔留本任,加號安西。仍遷五兵尚書,領驍騎將軍。初,豫章王有盛寵,世祖在東宮,崇祖不自附結。及破虜,詔使還朝,與共密議,世祖疑之,曲加禮待,酒後謂崇祖曰:「世閒流言,我已豁諸懷抱,自今已後,富貴見付也。」崇祖拜謝。崇祖去後,上復遣荀伯玉口敕,以邊事受旨夜發,不得辭東宮,世祖以崇祖心誠不實,〔一三〕銜之。太祖崩,慮崇祖為異,便令內轉。永明元年四月九日,詔曰:「垣崇祖凶詬險躁,少無行業。昔因軍國多虞,採其一夫之用。大運光啟,頻煩升擢,溪壑靡厭,(恐)〔浸〕以彌廣。〔一四〕去歲在西,連謀境外,無君之心,已彰遐邇。特加遵養,庶或悛革。而猜貳滋甚,志興亂階,隨與荀伯玉驅合不逞,窺窬非覬,構扇邊荒,互為表裏。寧朔將軍孫景育究悉姦計,具以啟聞。除惡務本,刑茲罔赦。便可收掩,肅明憲辟。」死時年四十四。子惠隆,徙番禺卒。 張敬兒,南陽冠軍人也。本名苟兒,宋明帝以其名鄙,改焉。父醜,為郡將軍,官至節府參軍。 敬兒年少便弓馬,有膽氣,好射虎,發無不中。南陽新野風俗出騎射,而敬兒尤多膂力,求入隊為曲阿戍驛將,州差補府將,還為郡馬隊副,轉隊主。稍官寧蠻府行參軍。〔一五〕隨同郡人劉胡領軍伐襄陽諸山蠻,深入險阻,所向皆破。又擊湖陽蠻,〔一六〕官軍引退,蠻賊追者數千人,敬兒單馬在後,衝突賊軍,數十合,殺數十人,箭中左腋,賊不能抗。 平西將軍山陽王休祐鎮壽陽,求善騎射人。敬兒自占見寵,為長(史)兼行參軍,〔一七〕領白直隊。泰始初,除寧朔將軍,隨府轉參驃騎軍事,署中兵。領軍討義嘉賊,與劉胡相拒於鵲尾洲,啟明帝乞本郡,事平,為南陽太守,將軍如故。初,王玄謨為雍州,土斷敬兒家屬舞陰,敬兒至郡,復還冠軍。 三年,薛安都子柏令、環龍等竊據順陽、廣平,〔一八〕略義成、扶風界,刺史巴陵王休若遣敬兒及新野太守劉攘兵攻討,合戰,破走之。徙為順陽太守,將軍如故。 南陽蠻動,復以敬兒為南陽太守。遭母喪還家,朝廷疑桂陽王休範,密為之備,乃起敬兒為寧朔將軍、越騎校尉。桂陽事起,隸太祖頓新亭,賊矢石既交,休範白服乘轝往勞樓下,城中望見其左右人兵不多,敬兒與黃回白太祖曰:「桂陽所在,備防寡闕,若詐降而取之,此必可擒也。」太祖曰:「卿若能辦事,當以本州相賞。」敬兒相與出城南,放仗走,大呼稱降,休範喜,召至轝側,回陽致太祖密意,休範信之。回目敬兒,敬兒奪取休範防身刀,斬休範首,休範左右數百人皆驚散,敬兒馳馬持首歸新亭。除驍騎將軍,加輔國將軍。 太祖以敬兒人位既輕,〔一九〕不欲便使為襄陽重鎮,敬兒求之不已,乃微動太祖曰:「沈攸之在荊州,公知其欲何所作?不出敬兒以防之,恐非公之利也。」太祖笑而無言,乃以敬兒為持節、督雍梁二州郢司二郡軍事、雍州刺史,〔二0〕將軍如故,封襄陽縣侯,二千戶。部伍泊沔口,敬兒乘舴艋過江,詣晉熙王燮。中江遇風船覆,左右丁壯者各泅走,餘二小吏沒〈舟侖〉下,叫呼「官」,敬兒兩掖挾之,隨船覆仰,常得在水上,如此飜覆行數十里,方得迎接。失所持節,更給之。 沈攸之聞敬兒上,遣人伺覘。見雍州迎軍儀甚盛,慮見掩襲,密自防備。敬兒至鎮,厚結攸之,信饋不絕。得其事跡,密白太祖。攸之得太祖書翰,論選用方伯密事,輒以示敬兒,以為反閒,敬兒終無二心。元徽末,襄陽大水,平地數丈,百姓資財皆漂沒,襄陽虛耗。太祖與攸之書,令賑貸之,攸之竟不歷意。 敬兒與攸之司馬劉攘兵情款,及蒼梧廢,敬兒疑攸之當因此起兵,密以問攘兵,攘兵無所言,寄敬兒馬鐙一隻,敬兒乃為之備。昇明元年冬,攸之反,遣使報敬兒,敬兒勞接周至,為設酒食,謂之曰:「沈公那忽使君來,君殊可命。」乃列仗於廳事前斬之,集部曲,(傾)〔偵〕攸之下,〔二一〕當襲江陵。 時攸之遺太祖書曰: 吾聞魚相忘於江湖,人相忘於道術,彼我可謂通之矣。大明之中,謬奉聖主,忝同侍衛,情存契闊,義著斷金,乃分帛而衣,等糧而食。值景和昏暴,心爛形燋,若斯之苦,寧可言盡。吾自分碎首於閣下,足下亦懼滅族於舍人。爾時盤石之心既固,義無貳計,蹙迫時難,相引求全。天道矜善,此理不空。結姻之始,實關於厚。及明帝龍飛,諸人皆為鬼矣。吾與足下,得蒙大造,親過夙眷,遇若代臣,錄其心跡,復忝驅使,臨崩之日,吾豫在遺託,加榮授寵,恩深位高。雖復情謝古人,粗識忠節,誓心仰報,期之必死。此誠志竟未申遂,先帝登遐,微願永奪。自爾已來,與足下言面殆絕,非唯分張形跡,自然至此,脫枉一告,未常不對紙流涕,豈願相誚於今哉。苟有所懷,不容不白。 初得賢子賾疏,〔二二〕云得家信,云足下有廢立之事,安國寧民,此功巍巍,非吾等常人所能信也。俄奉皇太后假令,云足下潛構深略,獨斷懷抱,一何能壯。但冠雖弊,不可承足,蓋共尊高故耳。足下交結左右,親行殺逆,以免身患。卿當謂龍逢、比干,癡人耳。凡廢立大事,不可廣謀,但袁、褚遺寄,劉又國之近戚,數臣地籍實為膏腴,人位並居時望,若此不與議,復誰可得共披心胸者哉?昏明改易,自古有之,豈獨大宋中屯邪? 前代盛典,煥盈篇史,請為足下言之。群公共議,宜啟太后,奉令而行,當以王禮出第。足下乃可不通大理,要聽君子之言,豈可罔滅天理,一何若茲?孝經云「資於事父以事君」。縱為宗社大計,不爾,寧不識有君親之意邪?乃復慮以家危,啗以爵賞,小人無狀,遂行弒害。吾雖寡識,竊求古比,豈有為臣而有近日之事邪?使一旦荼毒,身首分離,生自可恨,死者何罪?且有登齋之賞,此科出於何文?凡在臣隸,誰不惋駭。華夷扣心,行路泣血。乃至不殯,使流蟲在戶,自古以來,此例有幾?衛國微小,故有弘演,不圖我宋,獨無其人。撫膺惆悵,不能自已。足下與向之殺者何異?人情易反,還成嗟悲,為子君者,無乃難乎!蹊田之譬,豈復有異?管仲有言,君善未嘗不諫。足下諫諍不聞,甘崔杼之罪,〔二三〕何惡逆之苦〔二四〕! 昔太甲還位,伊不自疑;昌邑之過,不可稱數,霍光荷託,尚共議於朝班,然後廢之。由有湯沐之施,〔二五〕論者不以劫主為名。桓溫之心,未忘於篡,海西失道,人倫頓盡,廢之以公,猶禮處之。當溫彊盛,誰能相抗,尚畏懼於形跡,四海不愜,未嘗有樂推之者。伊尹、霍光,名高於臣節,桓氏亦得免於脅奪,凡是諸事,布於書策,若此易曉,豈待指掌。卿常言比跡夷、叔,如何一旦行過桀、跖邪? 聖明啟運,蒼生重造,普天率土,誰不歌抃,實是披心罄節、奉公忘私之日。而卿大收宮妓,劫奪天藏,器械金寶,必充私室,移易朝舊,布置私黨,被甲入殿,內外宮閤管籥,悉關家人。吾不知子孟、孔明遺訓如此?王、謝、陶、庾行此舉止? 且朱方帝鄉,非親不授,足下非國戚也,一旦專縱自樹,云是兒守臺城,父居東府,一家兩錄,何以異此?知卿防固重複,猜畏萬端,言以禦遠,實為防內。若德允物望,夷貊猶可推心共處,如其失理乖道,金城湯池無所用也。文長以戈戟自衛,何解滅亡。吳起有云:「義禮不脩,舟中之人皆讎也。」足下既無伍員之痛,苟懷貪惏,而有賊宋之心,吾寧捐申包之節邪? 聞求忠臣者必出孝子之門,卿忠孝於斯盡矣!今竊天府金帛以行姦惠,盜國權爵以結人情,且授非其理,合我則賞,此事已復不可恆用,用之既訖,恐非忠策。且受者不感,識者不知,不能遏姦折謀,誠節慨惋。隔硋數千,無因自對,不能知復何情顏,當與足下敘平生舊款?吾聞前哲絕交,不出惡言,但此自陳名節於胸心,因告別於千載。放筆增歎,公私潸淚,想不深怪往言。然天下耳目,豈伊可誣。抑亦當自知投杖無疆,為必先及。太祖出頓新亭,報攸之書曰: 辱足下誚書,交道不終,為恥已足。欲下便來,何故多罔君子。 吾結髮入仕,豈期遠大,蓋感子路之言,每不擇官而宦。逮文帝之世,初被聖明鑒賞;及孝武之朝,復蒙英主顧眄。因此感激,未能自反。及與足下斂袂定交,款著分好,何嘗不勸慕古人國士之心,務重前良忠貞之節。至於契闊杯酒,殷勤攜袖,薦女成姻,志相然諾,義信之篤,誰與閒之。又乃景和陵虐,事切憂畏,明帝正位,運同休顯,啟臆論心,安危豈貳。元徽之季,聽高道慶邪言,欲相討伐,發威施敕,已行外內。于時臣子鉗口,道路以目。吾以分交義重,患難宜均,犯陵白刃,以相任保。悖主手敕,今封送相示。豈不畏威,念周旋之義耳。推此陰惠,何愧懷抱,不云足下猥含禍詖。前遣王思文所牒朝事,蓋情等家國,共詳衷否,虛心小大,必以先輸。問張雍州遷代之日,將欲誰擬?本是逆論來事,非欲代張,乃封此示張,激使見怒。若張惑一言,果興怨恨,事負雅素,君子所不可為,況張之奉國,忠亮有本,情之見與,意契不貳邪?又張雍州啟事,稱彼中蠻動,兼民遭水患,敕令足下思經拯之計。吾亦有白,論國如家,布情而往,每思虛達。事之相接,恆必猜離。反謂無故遣信,此乃覘察。平諒之襟,動則相阻,傷負心期,自誰作故?先時足下遣信,尋盟敦舊,厲以篤終,吾止附還白,申罄情本,契然遠要,方固金石。今日舉錯,定是誰恧久言邪? 元徽末德,埶亡禋祀,〔二六〕足下備聞,無待亟述。太后惟憂,式遵前誥,興毀之略,事屬鄙躬。黜昏樹明,實惟前則,寧宗靜國,何愧前脩。廢立有章,足下所允,冠弊之譏,將以何語?封為郡王,寧為失禮?景和無名,方之不愈乎?龍逢自匹夫之美,伊、霍則社稷之臣,同異相乘,非吾所受也。登齋有賞,壽寂已蒙之於前;同謀獲功,明皇亦行之於昔。此則接踵成事,誰敢異之。 謂其大收宮女,劫奪天藏,器械金寶,必充私室。必若虛設市虎,亦可不翅此言;若以此詐民,天下豈患無眼。心苟無瑕,非所耿介。甲杖之授,事既舊典,豈見有任鎮邦家,勳經定主,而可得出入輕單,不資寵衛!斯之患慮,豈直身憂。祗奉此恩,職惟事理。 朱方之牧,公卿僉意,吾亦謂微勳之次,無忝一州。且魏、晉舊事,帝鄉蕃職,何嘗豫州必曹,司州必馬?折膠受柱,在體非愧。袁粲據石頭,足下無不可;吾之守東府,來告便謂非。動容見疾,頻笑入戾,乃如是乎! 袁粲、劉秉,受遇深重,家國既安,不思撫鎮,遂與足下表裏潛規,據城之夜,豈顧社稷。幸天未長亂,宗廟有靈,即與褚衛軍協謀義斷,以時殄滅。想足下聞之,悵然孤沮。小兒忝侍中,代來之澤,遇直上臺,便呼一家兩錄。發不擇言,良以太甚。吾之方寸,古列共言,〔二七〕乃以陶、庾往賢,大見譏責,足下自省,詎得以此見貽邪?比蹤夷、叔,論吾則可,行過桀、蹠,無乃近誣哉! 謂吾不朝,此則良誨,朝之與否,想更問之。足下受先帝之恩施,擁戎西州,鼎湖之日,率土載奔,而宴安中流,酣飲自若,即懷狼望,陵侮皇朝。晉熙殿下,以皇弟代鎮,而斷割候迎,罔蔑宗子,驅略士馬,(志)〔悉〕以西上,〔二八〕郢中所遺,(示)〔僅〕餘劣弱。〔二九〕昔徵茅不入,猶動義師;況荊州物產,雍、瑉、交、梁之會,自足下為牧,薦獻何品?良馬勁卒,彼中不無,良皮美罽,商賂所聚,前後貢奉,多少何如?唯聞太官時納飲食耳。桂陽之難,坐觀成敗,自以雍容漢南,西伯可擬。賴原即天世,〔三0〕非望亦消。又招集逋亡,斷遏行侶,治舟試艦,恆以朝廷為旗的,秣馬桉劍,常願天下有風塵,為人臣者,固若是邪!至乃不遵制書,敕下如空,國恩莫行,命令擁隔,詔除郡縣,輒自板代,罷官去職,禁還京師。凶人出境,無不千里尋躡,而反募臺將,來必厚加給賞。太妃遣使市馬,齎寶往蜀,足下悉皆斷折,以為私財,此皆遠邇共聞,暴於視聽。 主上叡明當璧,宇縣同慶,絕域奉贄,萬國通書,而盤桓百日,始有單騎,事存送往,於此可徵。不朝如此,誰應受誚?反以見呵,非所反側。今乃勒兵以闚象館,長戟以指魏闕,不亦為忠臣孝子之所痛心疾首邪?賢子元琰獲免虎口,及凌波西邁,吾所發遣。猶推素懷,不畏嗤嗤。足下尚復滅君臣之紀,況吾布衣之交乎?遂事不諫,既往難咎。今六師西向,為足下憂之。 (攸之與兼長史江乂別駕傅宣等守江陵城敬兒軍中力授因以為別)敬兒告變使至,太祖大喜,進號鎮軍將軍,加散騎常侍,改為都督,給鼓吹一部。〔三一〕攸之於郢城敗走,其子元琰〔與兼長史江乂、別駕傅宣等守江陵城。敬兒〕軍至白水,〔三二〕元琰聞城外鶴唳,謂是叫聲,心懼欲走。其夜,乂、宣開門出奔,城潰,元琰奔寵洲,見殺。百姓既相抄敓,敬兒至江陵,誅攸之親黨,沒入其財物數十萬,悉以入私。攸之於湯渚村自經死,居民送首荊州,敬兒使楯擎之,蓋以青繖,徇諸市郭,乃送京師。進號征西將軍,爵為公,增邑為四千戶。 敬兒於襄陽城西起宅,聚財貨。又欲移羊叔子墮淚碑,於其處立臺,綱紀諫曰:「羊太傅遺德,不宜遷動。」敬兒曰:「太傅是誰?我不識也。」敬兒弟恭兒,不肯出官,常居上保村中,與居民不異。敬兒呼納之甚厚,恭兒月一出視敬兒,輒復去。恭兒本名豬兒,隨敬兒改名也。 初,敬兒既斬沈攸之,使報隨郡太守劉道宗,聚眾得千餘人,立營頓。司州刺史姚道和不殺攸之使,密令道宗罷軍。及攸之圍郢,道和遣軍頓堇城為郢援,事平,依例蒙爵賞。敬兒具以啟聞。建元元年,太祖令有司奏道和罪,誅之。道和字敬邕,羌主姚興孫也。父萬壽,偽鎮東大將軍,降宋武帝,卒於散騎侍郎。道和出身為孝武安北行佐,有世名,頗讀書史。常誑人云:「祖天子,父天子,身經作皇太子。」元徽中為游擊將軍,隨太祖新亭破桂陽賊有功,為撫軍司馬,出為司州,疑怯無斷,故及於誅。 三年,徵敬兒為護軍將軍,常侍如故。敬兒武將,不習朝儀,聞當內遷,乃於密室中屏人學揖讓答對,空中俯仰,如此竟日,妾侍竊窺笑焉。太祖即位,授侍中,中軍將軍。以敬兒秩窮五等,一仍前封。建元二年,遷散騎常侍,車騎將軍,置佐史。太祖崩,敬兒於家竊泣曰:「官家大老天子,可惜!太子年少,向我所不及也。」遺詔加敬兒開府儀同三司,將拜,謂其妓妾曰:「我拜後,應開黃閤。」因口自為鼓聲。既拜,王敬則戲之,呼為褚淵。敬兒曰:「我馬上所得,終不能作華林閤勳也。」敬則甚恨。 敬兒始不識書,晚既為方伯,乃習學讀孝經、論語。於新林慈姥廟為妾乞兒祝神,自稱三公。然而意知滿足,初得鼓吹,羞便奏之。 初娶前妻毛氏,生子道文。後娶尚氏,尚氏有美色,敬兒棄前妻而納之。尚氏猶居襄陽宅不自隨,敬兒慮不復外出,乃迎家口悉下至都。啟世祖,不蒙勞問,敬兒心疑。及垣崇祖死,愈恐懼,妻謂敬兒曰:「昔時夢手熱如火,而君得南陽郡。元徽中,夢半身熱,而君得本州。今復夢舉體熱矣。」有閹人聞其言,說之。事達世祖。敬兒又遣使與蠻中交關,世祖疑其有異志。永明元年,敕朝臣華林八關齋,於坐收敬兒。敬兒左右雷仲顯知有變,抱敬兒而泣。敬兒脫冠貂投地曰:「用此物誤我。」少日,伏誅。詔曰:「敬兒蠢茲邊裔,昏迷不脩。屬值宋季多難,頗獲野戰之力。拔跡行伍,超登非分。而愚躁無已,矜伐滋深。往蒞本州,久苞異志。在昔含弘,庶能懲革。位班三槐,秩窮五等,懷音靡聞,姦回屢構。去歲迄今,嫌貳滋甚。鎮東將軍敬則、丹陽尹安民每侍接之日,陳其凶狡,必圖反噬。朕猶謂恩義所感,本質可移。頃者已來,釁戾遂著,自以子弟在西,足動殊俗,招扇群蠻,規擾樊、夏。假託妖巫,用相震惑,妄設徵祥,潛圖問鼎。履霜於開運之辰,堅冰於嗣業之世,此而可忍,孰不可容!天道禍淫,逆謀顯露。建康民湯天獲商行入蠻,備睹姦計,信驛書翰,證驗炳明。便可收掩,式正刑辟;同黨所及,特皆原宥。」子道文,武陵內史,道暢,征虜功曹,道固弟道休,並伏誅。少子道慶,見宥。後數年,上與豫章王嶷三日曲水內宴,舴艋船流至御坐前覆沒,上由是言及敬兒,悔殺之。 恭兒官至員外郎。在襄陽,聞敬兒敗,將數十騎走入蠻中,收捕不得。後首出,上原其罪。 史臣曰:平世武臣,立身有術,若非愚以取信,則宜智以自免,心跡無阻,乃見優容。崇祖恨結東朝,敬兒情疑鳥盡,嗣運方初,委骨嚴憲。若情非發憤,事無感激,功名之閒,不足為也。 贊曰:崇祖為將,志懷馳逐。規搔淮部,立勳豫牧。敬兒蒞雍,深心防楚。豈不劬勞,實興師旅。烹犬藏弓,同歸異緒。 「賴原即大世」,疑。 校勘記 〔一〕父詢〔之〕據南監本、毛本、殿本、局本補。 〔二〕會青州援軍主劉(珍)〔彌〕之背逆歸降據南監本、殿本改。洪頤楫諸史考異云:「案宋書薛安都傳『青州刺史沈文秀遣劉彌之、張靈慶、崔僧琁三軍應安都,彌之等至下邳,改計歸順』。『珍』是『彌』字之訛。」 〔三〕但人情一駭原作「但一人情駭」,據各本並參考通鑑宋明帝泰始三年及元龜三百六十三乙正。 〔四〕〔第〕名位尚輕據南監本、局本補。 〔五〕亡命司馬從之謀襲郡張森楷校勘記云:「此即司馬順之也,蕭子顯避梁諱改。」 〔六〕崇祖將數百人入虜界七百〔里〕據南監本、殿本、局本及通鑑宋明帝泰始七年補。 〔七〕大敗〔追者〕而歸據南監本、殿本、局本補。 〔八〕泰豫(九)〔元〕年按泰豫止一年,明「九」乃「元」字之訛,今改正。 〔九〕崇祖啟斷水(清)〔注〕平地各本並訛,據元龜四百三十六改。 〔一0〕封望蔡縣侯「蔡」原訛「秦」,各本不訛,今改正。 〔一一〕追奔數十里「里」原訛「百」,今據南監本、殿本、局本改正。 〔一二〕敕崇祖脩治(苟)〔芍〕陂田據局本改。按錢大昕廿二史考異云「苟」當作「芍」,局本據錢說改。又按御覽三百三十三引及元龜五百三並作「芍陂」。 〔一三〕世祖以崇祖心誠不實「心誠不實」南監本、局本作「不盡誠心」。 〔一四〕(恐)〔浸〕以彌廣據南監本、殿本改。 〔一五〕稍官寧蠻府行參軍「官」原訛「宦」,各本不訛,今改正。 〔一六〕又擊湖陽蠻「湖陽」南史張敬兒傳、元龜三百九十五作「胡陽」。 〔一七〕為長(史)兼行參軍據南史張敬兒傳刪。參閱卷二十三王儉傳校勘記第三十二條。 〔一八〕薛安都子柏令環龍等竊據順陽廣平張森楷校勘記云:「據子顯齊書避諱例,『順陽』疑原作『從陽』。」 〔一九〕太祖以敬兒人位既輕「位」原訛「依」,各本不訛,今改正。 〔二0〕乃以敬兒為持節督雍梁二州郢司二郡軍事雍州刺史錢大昕廿二史考異云:「按雍州刺史常兼督郢州之竟陵,司州之隨郡,非盡督司、郢二州也。柳世隆傳稱『持節督雍梁二州郢州之竟陵司州之隨郡諸軍事、征虜將軍、寧蠻校尉、雍州刺史、新除鎮軍將軍張敬兒』,蓋得其實。此傳但云郢、司二郡,殊未核也。敬兒初鎮雍州,官征虜將軍,本傳亦未之及。」 〔二一〕(傾)〔偵〕攸之下「傾」南監本、殿本作「頓」,皆「偵」字之形訛。今據通鑑改。按通鑑胡注云:「偵,候也。」 〔二二〕初得賢子賾疏「賾」原作「諱」,據殿本改。 〔二三〕甘崔杼之罪「甘」字原闕,據各本補。 〔二四〕何惡逆之苦「苦」南監本、局本作「甚」。 〔二五〕由有湯沐之施「由」南監本作「猶」。按由猶通。 〔二六〕埶亡禋祀「埶」原訛「執」,今據南監本、殿本、局本改正。 〔二七〕古列共言張森楷校勘記云:「『古列』疑當作『古烈』。」 〔二八〕(志)〔悉〕以西上據南監本、殿本、局本改。 〔二九〕(示)〔僅〕餘劣弱據南監本、殿本、局本改。 〔三0〕賴原即天世「天世」殿本作「夭世」,卷末曾鞏校語又作「大世」。按此句不可解,未知孰是。 〔三一〕(攸之與兼長史江乂別駕傅宣等守江陵城敬兒軍中力授因以為別)至給鼓吹一部南監本無「攸之與長史江乂」至「給鼓吹一部」五十七字,今參照南史張敬兒傳刪去「攸之與兼長史江乂」至「因以為別」二十七字。 〔三二〕〔與兼長史江乂別駕傅宣等守江陵城敬兒〕軍至白水據南監本補。